这些她都不知道。
烟年最后几乎就是被他逼死的,她亦是个狠绝之人,为了报复,设计他掐碎解药,在余生每一分每一刻提醒他:是你亲手断送了你的爱人。
这样无边无际的绝望,他此生都不想再尝一回了。
烟年敏锐捕捉到叶叙川翻涌的心绪。
是时候了。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决然开口。
声音虽轻,可每个字都振聋发聩。
“叶叙川,我要自由。”
最后一丝红霞敛入群山之间,城楼上落针可闻,似乎时间在此静止,将这一刻拉得极长。
猫眼对着丹凤眼,目光交缠中隐隐可见刀光与剑影,一万种情愫与怨恨。
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们总是在赌,在博弈,试图逼出对方坚不可摧的护甲下,那一点脆弱易碎的真心。
跨越时间与生死,爱永恒而纯粹,但人却是一种善变的载体,将它折射出千百种不同样貌,有的爱居高临下,慷慨施舍,有的爱是无理纠缠、至死不休。而他们呢?他们恰好都是战争的遗孤,旧日阴云永远地改换了他们的性情,令他们多疑、偏激而易怒,两颗真心扭曲不堪,即使有爱,又怎能互相依靠?
隔着猜忌与不甘,他们本能地以酷烈手段折磨对方,这种不平旷日持久,直至他们穿过坟冢,赤条条站在忘川河前,才能平视彼此双眼。
烟年本以为自己已失去纯粹爱一个人的能力,所幸姐姐为她留下了珠珠。
她抱紧与她血脉相连的小女孩,就好像触摸到相隔半生的救赎,终于从战争留下的阴霾里走出,重拾倾心付出的力量。
所以,她这次不再使计逃跑,而是换了一种更柔和而坚定的方式。
告诉叶叙川:她要走。
不知过去多久,叶叙川眼中惊恸与阴狠之色渐褪,只余空洞。
他极慢极慢地擡手抚摸烟年面颊。
时过境迁,她已看到更加广阔的天地,被困住的只是他罢了。
“你当真想走?”他轻声问道。
烟年答道:“是。”
“好,”他道:“我放你走。”
次日,叶叙川破天荒没有去上朝,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独自待了一整天。
满府下人噤若寒蝉,唯独烟年乐乐呵呵,不忘送上缺德点评:“先前关我,如今关自己,他对小黑屋是不是有一些不可言说的喜好?虽然人的癖好不能随意评述,但还是希望他能去调理一下……”
烟年得偿所愿,看叶叙川顺眼了许多,出于礼貌,破天荒前去给叶叙川送了一碟子小菜。
不成想居然吃了个闭门羹。
守门小厮收了碟子,客客气气对她摇头:“大人不想见夫人。”
烟年讶异地“哦”了一声,但她心情正好,通情达理道:“无妨,既然他不想用,那这菜就给你用吧,老给他守门子也怪累的。”
小厮赔笑,他哪敢用烟年端来的点心?
离开院子前,她隐隐听见碟子碎裂的声音。
闲得无聊,烟年提上一只烧鸡,带上珠珠,前去拜访翠梨。
榆荫柳巷,烟火袅袅,珠珠小心翼翼地对巷口的大黄狗打招呼,大黄狗刚想向她龇牙,忽然感受到来自乌都古与烟年双重威压,赶紧夹着尾巴跑了。
珠珠沮丧:“大狗狗不喜欢珠珠。”
烟年指挥乌都古单脚站立,给珠珠表演了一段小鸟跳跳:“没事珠珠,乌都古喜欢你。”
珠珠更加沮丧了,她真的欣赏不来脸黑屁股大的老猫头鹰啊!
两人一鸟敲响翠梨院门,翠梨欢欢喜喜迎了她们进屋,如今她一人独住一个大宅,日子好不惬意。
上回见面匆忙,未来得及问及近况,烟年此番来访,忽然发现翠梨添置了些价值不菲的家什,便问起翠梨在做什么营生,居然手头如此宽裕。
翠梨支吾不敢言。
烟年见状,打发李大娘带珠珠去院子里玩。
见孩子走了,翠梨这才直言相告:蹉跎半生,她终于寻见了最适宜自己的发财门路。
原来她金盆洗手后,积极开始寻找事业第二春,先是开豆腐铺子,而后又与人凑银子开酒楼,可汴京生意并不好做,翠梨也没什么行商的头脑,一来二去赔了不少钱,她痛定思痛,剖析优劣,最终走上了一条另类的职业道路——替人捉奸。
烟年一时没听懂:“……替人捉奸?”
翠梨颇不好意思,来回搓着茶杯,讪讪道:“姐,你知道我的,我哪懂什么经营,可是我在红袖楼待过,日日聆听烟姐教诲,很是懂些男人心思,我还干过细作,时常从蛛丝马迹中摸出异样……这不是……挺适合的吗?”
烟年失语。
半晌才道:“……是挺适合的。”
在烟年最疯狂的假设里,她也没想到翠梨赚钱路线居然如此狂野,虽然听起来吊诡,但细想又很合理。
职业不光彩,有负烟年金盆洗手的重托,翠梨赶紧岔开话题:“昨日你在城门口闹一遭,今早城里都传遍了。”
烟年笑了笑:“怎样?一别多年,我功力不减,是不是敬佩得很?”
翠梨龇牙咧嘴:“姐,我说实话,你别揍我,我听闻时还诧异呢,心想烟姐你的手段怎么变得如此粗糙掉价,一点都不狠毒!你就这样两厢对峙,要死要活,若是他拿准你不敢跳,真同你斗狠怎么办?你咽得下这口气吗?”
“他不会。”烟年分毫不恼,笑呵呵道:“我上回可不是白死,你别瞧他如今油盐不进,一见我就叫嚣着把我逮回去,其实他怕极了再失去我一次,怕得要命,一丁点风险都不敢冒。”
翠梨皱了皱眉,想必是不敢茍同。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不信叶叙川会轻易放过烟年。
庭前韶光正好,上家住户留下的紫荆花正当时,一簇一簇紫团攀在枝上,鲜妍热闹,花下生着细细密密的酢浆草,日长蝶飞,翠梨养的小猫儿猛地一扑,喵喵乱叫。
烟年抱起小猫,揉揉它柔软的小脑袋。
“……从前我凶狠毒辣,虚以委蛇,那自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手段,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并不值得。”
“说来奇怪,有了珠珠之后,好像整个人都不似从前那般冷心冷肺了,我时常觉得,除了她之外,没有什么值得我用命去拼,自己会爱人之后,也不再对旁人的爱嗤之以鼻,总觉得我能感化了他似的。”
翠梨表情一言难尽,这是什么?母爱的副作用吗?
总感觉现在的烟姐笼罩在一片圣光之中啊!
“不过吧,我也没想到一次就能成,原以为还得真跳一下,然后他来拉我,我作势掰他手指,对他大吼一声来世再见,他才能妥协。”
烟年沉吟:“太可惜了,我特地看好了护城河的位置,就是防止自己失足。”
翠梨快疯了:“姐你到底看了多少三流白烂话本子啊!你们两个人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凑不出一句实话,瞎演什么生死绝恋啊!”
烟年叹口气:“好了好了别笑了,我也是第一次正儿八经以死相逼,比较生疏,当然要好好准备准备,没成想他那么好说话,唉……早知道不爬城楼了,国朝人没事修那么高城楼做什么?爬得我腿疼。”
翠梨:……
烟年又高兴起来:“不说了,我如今落脚在沈州,今后去辽阳府居住,你得闲就来瞧瞧我,我带你去大鲜卑山打狍子。”
“烟姐何时回去?”翠梨问道。
烟年道:“快了,叶叙川说要亲自护送我,他贵人事忙,这些日子还有些事要办,大约还有一月方能启程。”
翠梨微讶:“为何非要送你?多半是怀揣了什么坏心思,烟姐还是该提防着些。”
烟年不以为意:“无妨,他真心护送我也好,拖延时间也罢,只要我心如匪石不可转也,他不能拿我怎样。”
夏意绵绵,镇日长闲,珠珠跟着李大娘去城东看花,烟年与翠梨瘫在院中纳凉。
翠梨这宅子地段极佳,闹中取静,门口生着一棵参天的古榆树,点点光斑从树梢跃下,坠落两人轻薄的罗裙畔,如碎金几两肆意抛洒,点缀汴京风雅岁时。
翠梨的丫鬟端来冰镇瓜果,烟年撚一块甜瓜送入口中,摇着小扇感慨:“金盆洗手真好。”
翠梨也感叹:“不用干活真好。”
“汴京细作营没了,那指挥使现在在做什么?”烟年问道。
翠梨已知指挥使还活着,也吃了口甜瓜道:“他也金盆洗手了。”
烟年一愣:“他?金盆洗手?怎么可能,他可是把细作当终生伟业来干的啊。”
翠梨遗憾地把两手一摊:“他想开了呗,亲至上京一遭见南院王,不知谈了什么,回来喝了三日的酒,把面具都烧了。”
“劳碌半生,到头来还是沦为权贵掌中之剑,九死一生探来消息,转手就被拿去当王廷内斗的筹码,谁咽得下这口鸟气。”
“他追随的南院王口口声声说只求燕云太平,其实只是不想折损手中兵力罢了,烟姐应也知道,南院王让你杀叶叙川,哪里是他不忍见生灵涂炭,分明是想趁国朝力微,捞上一笔,若不是叶叙川未死,说不定战事绵延至今未停呢。”
烟年又叹了口气。
许多事不过是当局者迷,被敲上当头一棍,人也就醒了。
她喃喃道:“老东西还欠我一笔抚恤呢。”
翠梨笑得前合后仰:“快别想了,虽然指挥使欠你钱,可是他把珠珠还给你了,有一个她在,就已胜过黄金万两。”
老叶不具备治愈老婆的能力,这个活只有珠女士能干
珠女士太重要了,没有她belike:恨海情天不死不休,有了她belike:不放我走我就跳楼
忘问了,一般读者会想看啥样的番外?第一次写俺没经验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