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带珠珠走。
至于怎么走……
望着眼前懵懂无知的小丫头,烟年抹了把脸,蹲下身,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珠珠黑白分明的瞳仁中倒映出她的身影。
她轻声对珠珠道:“先前和珠珠说过,小姨金盆洗手前,曾是个很厉害的细作,珠珠可还记得?”
珠珠点头:“嗯。”
珠珠幼时的睡前故事包罗万象,路子极野,包含大内细作记、千里送密报、斥候风云传等经典细作读物,所以,这小丫头对细作行当十分了解。
“现在小姨要重出江湖一下,珠珠要配合小姨,待会就算害怕,也不要哭,好吗?”
珠珠用力点头。
烟年在她额头上狠狠亲一口,把袖子一捋:“耗子喝猫奶,命得自己改,珠珠,我们走。”
烟年带珠珠离开的消息传来时,叶叙川正在垂拱殿中,与一干老臣议事。
皇宫内外递信不便,但以叶叙川的权势,做到耳目通达并不太难,属下们一听是夫人那边闹了幺蛾子,皆不敢擅专,连忙托了内廷侍卫传话,只说夫人带了珠珠小娘子离开,现已到了朱雀门前,正与守城侍卫僵持。
此事虽离经叛道,但若说乃是夫人所为,就忽然合理了起来……
原本这几个僚属还奇怪,怎么这回烟年如此安静,现在安心了,这女人只是在养精蓄锐罢了,待她养精蓄锐完毕,她能立刻作一波大的。
消息传去垂拱殿。
叶叙川听罢侍卫通传,只是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随即转头,继续与老臣们探讨吏部空缺的职位。
迟迟等不到叶叙川到来,宫门处几个等候的僚属面面相觑。
李源纳闷:“大人什么意思?”
另一僚属道:“似乎是……不理睬夫人的意思。”
张化先沉吟:“这不正常啊,莫不是大人找到拿捏夫人的法子了?”
“城门那边怎么交代?”
“……先拖着?”
约小半个时辰后,叶叙川姗姗来迟,还没等张化先上前汇报烟年状况,他头也不擡,随口道:“去接夫人回府。”
“怕是不成,”张化先小心道:“夫人闹着要出城。”
“那便多拨派人手,随她出城去别苑小住几日。”
张化先一滞。
他终于明白叶叙川为何无动于衷了,原来他以为烟年在作闹,只需带回府里哄哄便是。
可这回……
他垂首道:“夫人带上了她全部的家什、衣物,并珠珠小娘子的一应用度,还拿钱自雇了车马,问她去哪儿,她只说要回北周去。”
叶叙川牵马的手微微一顿。
张化先不敢言语。
静了半晌,叶叙川方转过了头来。
这时,他面上全无半分表情,眸光阴沉,下颌线绷得死紧,牵马的动作陡然粗暴,照夜白痛得嘶叫一声,却不敢伤害盛怒的主人。
深知上司这幅模样是动了真怒,几名僚属心俱是一紧,尤其是离得最近的张化先,他分明看见叶叙川手心鲜血涔涔,尽是指甲陷入皮肉留下的伤痕。
他愤怒而阴森,饱含戾气的同时又带着淡淡的迷惘,似乎是不明白,为何昨日还好好的,他与烟年同住一方屋檐下,他甚至抱着她睡了一夜,为何她忽然要回北周去?为何又要抛弃他一回?
他本以为,他就要和她长相厮守了。
烟年抱着珠珠,在城门口足足耗了半个多时辰。
她雇的马车还在身后,知晓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后,那马夫汗如雨下,几度想驾车夺路而逃,远离这摊浑水,皆被烟年拦下。
女人冷冷道:“你今日敢逃,老娘迟早要找你算账,你尽可试试看。”
车夫泪盈于睫:“贵人奶奶,求您放过小的罢,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全指着小人赶车糊口,实在是……”
烟年淡淡道:“我出三倍价钱,你送我去北周辽阳府,今后我绝不找你麻烦。”
那车夫内心几近崩溃,心道你威胁我有何用?就算我愿意替你赶车,你也出不去城门啊!
比车夫更加崩溃的是守城门的将领。
汴京十二道城门,怎么就偏偏挑中了他这一座?不带这么倒霉的好吗。
只能命兵士牢牢把守城门,连只苍蝇都不准放出去,烟年怎样威逼利诱,那将领都好声好气,苦劝她回去,最后甚至悄悄暗示烟年:不如夫人去别的城门试试,别死磕他的地盘。
烟年还能不知他的心思,冷哼一声道:“你们不是只听叶叙川的调遣么?那甚好,你现在就让他滚过来,我今日要走,天王老子来了都拦不住。”
“为何要走。”
身后传来一道略带薄怒的男子嗓音。
珠珠立时清醒:“小姨夫?”
“莫要叫小姨夫,”烟年缓缓站直了身子,神情凛如数九寒冬,连声调里都掺着冰碴子:“他是国朝枢密使,你该叫他叶枢相。”
叶叙川脸色越发黑沉难看。
嘴唇翕动,轻轻唤她的名字:“年年。”
“我问你,为何要走?”
时近黄昏,夕阳如烧碎的金水,残照于城楼之上,将飞檐朱壁镀上一层暖光,烟年向光而立,任它在自己脸上投下极致的光亮与狰狞的阴影。
她开口道:“我同你说过无数次,我不属于这里,我要回家。”
未及叶叙川开口,她便接了下去:“别说什么此处就是我家的傻话,我厌恶这里的规矩,厌恶这里的人,哪怕是为了珠珠,我也决计不会在此停留。”
残阳如血,几处寒鸦点点,她话音落地,城门口鸦雀无声。
叶叙川静静地听完,目光越发阴沉可怖,他一贯善于隐忍,可如今失望与怒意交杂,扼得他无法呼吸。
前日他施加给烟年的困顿,终究反报回他自己身上。
烟年不爱他。
他在她心里一文不值。
她只是为了这个小丫头,与他逢场作戏而已,什么天长地久,待她想明白之后,连施舍都懒得施舍给他。
他闭了闭眼,稳住心神,低声道:“若是我求你留下来呢?”
烟年一愣。
她没想到叶叙川居然当众低三下四求她。
旁人如此她尚且能理解一二,可偏偏是极度骄傲的叶叙川低三下四,卑微至极。
她一点也不沾沾自喜,反而毛骨悚然。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疯子谁不怕?他们砍人都不犯法!烟年抱紧珠珠后退一步,大声道:“莫要过来!
叶叙川收买人心做得到位,珠珠对他颇有好感,瞅瞅叶叙川低声下气的模样,怪不忍心,便悄声对烟年道:“小姨夫……叶……他好可怜,小姨,你要不留下来吧,珠珠会乖乖的。”
“珠珠不必为我求情。”他温声道:“我罪有应得。”
珠珠是善良的小娘子,闻言更是心软,拉拉烟年的头发道:“小姨,你看他知道错了。”
烟年悚然一惊,如芒在背。
她这才明白叶叙川的可怕之处。
这个人做事根本不择手段。
从他认清自己心意,打算认真对付她那时起,这个男人的每一个法子都切中要害,竟然没有一个法子是无用的,他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她的每一次反抗都被他生生压制住,若不是北周路远,让他忽略了杜芳年和冰凌种两桩事,在诸般手段之下,或许她早就被他驯服,认命地当起了叶夫人了。
他只会威逼利诱、强取豪夺吗?不,大错特错,这只是最快捷狠辣的法子罢了,当他执意要得到一样东西的时候,他不介意使用怀柔手段,以润物细无声的手法,徐徐图之。
就像汴京这座城市这样,它不明着束缚你,可各色礼教森严,长久地待在这儿,迟早要被同化。
迎着叶叙川阴郁的目光,烟年极为坚定、缓慢地摇了摇头道:“不,我心意已决,你求我也无用。”
咱买学区房还是得看看学区,天天教弟子规搞女德班这种肯定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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