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2 / 2)

美人欺君 獭祭鱼鱼鱼 3600 字 5个月前

此处离长城豁口尚剩下一段距离,烟年本想一鼓作气冲过去,却被都朱那拦下。

“歇一歇吧。”都朱那看了一眼天色,开口道:“这雨来势汹汹,一时半刻停不下,小道不比官道,大雨里赶路泥泞得很,一个不好就要人仰马翻。”

“是啊,”都朱那的弟兄也在旁劝道:“左右这儿离长城不远,待雨停了再启程不迟。”

雨势渐急,水滴从斗笠上流淌下来,烟年几乎看不清前头的路,只得悻悻停驻。

一行人跑入路旁农人堆放杂物的屋子,寻了干净地方坐下。

闲得无聊,都朱那前来八卦:“姐,你瞧见你旧情人了?”

烟年正闭目养神,随口道:“我哪有旧情人,老娘是个寡妇。”

都朱那咧了咧嘴:“他不是还没死吗。”

烟年道:“在我心里,他和死了没区别。”

都朱那弟兄们哄笑:“甚好,当个有钱寡妇才快活呢。”

烟年略一勾唇角,默默不语。

略待了小半个时辰,屋外虹销雨霁,凉云飘散,茅屋四面被沿屋顶落下的雨滴砸出浅浅的沟壑,天依旧闷得压人。

她从一堆茅草上站起身,起得太匆忙,不慎遗落了一枚小发钿。

她低头找寻,被都朱那拦下,都朱那已整好了马匹,劝烟年道:“这东西小小一枚,也不值钱,滚落在茅草堆里,怕要许久才能找得见,不如就先别捡了。”

草屋昏暗无窗,烟年眯眼找了片刻,一无所获,她不敢耽搁太久,只得接纳了都朱那提议:“好,走罢。”

大雨过后,土道泥泞,马蹄砸于其上,留下沉沉的痕迹。

两个时辰后,李源搜到这间农舍。

突如其来的大雨掩饰了烟年一行人的踪迹,令原本清晰的路径忽然模糊,叶叙川的手下只得调集来军中斥候,一寸一寸地寻找几人的下落。

李源手中这斥候头一次干这份活儿,累得满头大汗,一路留意四下里的痕迹,忽然发觉农舍前马蹄凌乱,似乎有一行人在此停驻过。

不止一个人么?

李源心中咯噔一下,心道坏了,这女的还有同伙呢,莫非设了陷阱等着他家大人来跳?

上回烟年差点弄死叶叙川,给一干下属们留下了深刻的阴影,让他们对她抱有极大警惕。

反复确认这破房子里没潜伏刺客,也没布置致命暗器后,李源命传信的小丘八报给叶叙川。

一盏茶功夫后,土道传来清脆急促的马蹄声。

一道白影刺破暗淡天色,叶叙川手握缰绳与马鞭,匆匆赶到。

雨水把他头发打得濡湿,一缕一缕贴着面颊,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流下来,平白为他增添一份动人心魄的俊美。

天色沉郁,他的目光比天色更加阴沉,仿佛蛰伏于暗夜中的兽物,平静之中暗潮汹涌。

照夜白上溅满泥浆子,马儿忧伤地晃了晃脑袋,叶叙川纵身跃下,低身望了一眼凌乱马蹄痕迹,命令李源道:“带人顺着马蹄痕迹去追,切莫打草惊蛇。”

李源领命而去。

叶叙川闭了闭眼,推开那农舍的门扉。

烟灰弥散。

潮气氤氲,勾勒出两个时辰前,曾经过此处的旧影在。

屋内留有明显的擦拭痕迹,茅草陷下凹痕,似乎刚刚有个体态轻盈的女人坐上去过。

一定是因为急风骤雨,她看不清前路,所以只能下马歇息,她不娇气,但却爱干净,所以略擦了擦周遭的灰尘,选择坐在茅草堆上。

然后呢?她取帕子擦干头脸上的雨点,又嫌帕子尽湿,无处安放,于是着手拧去帕子吸的水。

那水珠坠落于茅草之间,汇成一小摊湖泊。

叶叙川半张脸隐在黑暗之中,看不出丝毫情绪,他伸出手,轻轻触碰那团茅草,满手濡湿。

时空仿佛在此交叠。

而这时,指尖陡然触到了一样硬物。

拨开茅草,他拾起一枚遗落的发钿。

——普通的北周样式,不值钱的老银,上面还遗留一根轻软的发丝,婉然拂过掌心,微微麻痒。

是她。

天底下只有她才会喜欢中空的发饰,也只有她喜欢在银海棠上刻出长而细的梗,她曾说过,如果海棠没了纤长柔韧的花梗,就难免流俗,与春日里旁的花朵无异了。

发钿静静卧在他手心,仿佛一滴隔世经年的泪,从烟年离去的那一刻开始下坠,如今终于滴到了他心头。

咚、咚、咚。

叶叙川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从微不可察转至震耳欲聋。

血液重新流淌,心念重新沸腾,他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大人?”

叶叙川久久无声,李源忍不住问道:“大人,各州府城门已戒严,您看……”

“不必再戒严,让他们放开。”

清冷嗓音带一丝沙哑,钻入众人耳中。

叶叙川站起身,从阴影之中走出,眉目平静如昔,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黑眸深处仿佛酝吞噬一切的风暴。

深知叶叙川每每露出这般神色,都意味着将有惊世骇俗的大事发生,僚属俱心头一紧,退下几步。

烟年细作能耐出类拔萃,且有同伙接应,区区几州戒严,挡不住她的脚步。

可这又怎样?她以为佯死一遭,就可以逃出生天了吗?

她休想。

叶叙川低笑一声,双目几欲滴出血来。

他说不出如今作何感想,愤怒吗?狂喜吗?还是焦躁、怨恨?无数种翻涌的情仇如一江大潮,将他整个人席卷入内,他在里头颠簸、翻滚又沉沦,几近窒息,可是即使窒息,也拼命想握住她的手。

她是个骗子。

聪慧狡黠,冷硬狠心,前科累累的骗子。

但这有什么关系?

既然她敢出现在他面前,并不幸被他察觉,那她此生此世,生生世世,都莫要妄想摆脱他。

入了北周境内后,烟年一行人行进的速度渐缓。

前些年叶叙川出征,靠着假军情得了一场大捷,遂后见好就收,在和谈中牢牢地占下了两座州府,将两国之界往北推了数十里,北周不甘不愿,咬牙忍下了这份暗亏。

叶叙川或许确实不喜欢战争,可在其位,必谋其职,他行事终究以国朝利益为重,只是尽量避免无谓的牺牲罢了。

不管是北周的牺牲,还是国朝的牺牲。

和谈之后,几年来,边境依旧摩擦不断,今日你打我草谷,明日我再打回去,虽然闹闹腾腾,却未再有声势浩大的厮杀,两国休养生息,互相看不顺眼却隐忍不发,也算是利民的好事。

待到许多年后,她金盆洗手,不靠行骗生存,而是靠走南闯北,运送货物,与人交换钱财商品后,方看清这世间的法则。

这世界复杂而混沌,充斥着权衡与度量。

她从前厌恶庙堂之上的贵人,认为他们草菅人命,只顾填补自己野心,可若是她来当这个贵人,她也未必能做得更好。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哪怕今日不争,明日也是要争。哪怕不拿人命去争,也要拿金银去争,人与人之间尚且如此,何况是实力相当的两个国家?

抛去所谓的正确,深究时事太平的内因,多半是互相威慑,互惠互利。

而维持国与国之间的平衡何其艰难,绝不是几个细作能完成的任务。

那她这些年都在干什么呢?

烟年不知道。

她用她小小的狡黠,做完指挥使给她发来的每一个任务,偶尔也会因天性里的善良,救下蒺藜,救下鹤影,可归根结底,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她打探来的消息流向何方,有没有帮她的家乡逃离战火的侵扰。

金盆洗手之后,她问过指挥使,做这些的意义是什么。

指挥使笑了一笑道:“知道细作营为什么教你们所有本事,却独独不教你们读书吗?”

烟年道:“因为用不上?”

“错了,”指挥使道:“用得上,太用得上了,这是‘道’,而非‘术’。”

烟年听不明白:“你说人话。”

指挥使大笑出门:“多看史书,多读策论,里头有你想要的答案。”

烟年这才明白,兜兜转转,她居然是吃了没好好读过书的亏。

痛定思痛,烟年不愿让珠珠重蹈覆辙,被奇怪的阿叔骗走卖命,决定先下手为强,早早带孩子进学,别像她小姨似的,忙活半天一无所有。

路过燕云,烟年顺便去瞧了姐姐的墓地。

叶叙川遵照她的遗愿,把她的金丝楠木大棺材葬在了姐姐身边,并特特令一村人守墓,把坟头盯得密不透风,连正儿八经的墓主人都没法靠近,极为离谱。

烟年无法,只能遥遥地祭上一祭。

往年来时,墓地人烟稀少,这回却多了两三个健壮力夫,烟年不由多看了几眼,却未曾往心里去。

只是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人暗地里窥伺着她似的,可真去检查四周的时候,又找不到端倪。

烟年将这种异样归咎于神经过敏——细作常见职业病。

祭扫完后,几人往东行去。

一路风餐露宿总不是事,城外驿馆鱼龙混杂,烟年一个女人多有不便,都朱那提议要不进城住店算了,省得他老要给烟年守夜。

烟年一眼看穿他心里的小算盘:“旅资我出对吧?”

都朱那委屈:“姐,收到你讯息之后,我饭都顾不上吃,带上兄弟们,不远万里来捞你……”

烟年一向不抠门,见这群弟兄凄凄惨惨护送她回沈州,连顿正经饭都吃不上,便道:“行,正巧此处离幽州不远,不如带你们去吃一顿幽州名肴。”

都朱那兄弟们欢腾:“姐真大方!下次还捞你!”

老叶这个人太傲太挑了,他搞不了替身代餐这种东西,他只会嫌对方演技太烂,不如他老婆牛逼

最虐的part过掉了,但这两位嘉宾都非常能折腾,接下来还得博弈几回合,只有作者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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