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颜渺是被右臂的剧痛唤醒的。
星点的火光空寂寂的燃在一片黑暗中,她缓缓睁开眼。
眼睛适应着周遭昏暗的环境,知觉一寸寸恢复后是席卷而来的疼痛,疼痛顺着筋骨浸透半面身体,颜渺动一动未曾伤过的左手,勉强撑起身体。
肃律阁的墙壁凹凸不平,刻印着云浮宗的二十七道戒律,阁中是曾立下门规的云浮宗前辈烙下的阵法。
肃律阁自建成,一直供云浮宗弟子思过所用,颜渺体内的灵骨被阁中阵法的桎梏,灵脉亦因灵骨的封禁使不出半分灵力。
颜渺无法用灵力安抚碎裂的经脉,冷汗因痛意沁出,浸透背后的衣衫,她靠着身后的石墙,将身子蜷缩在角落里。
发生了什么……
剑宗论剑,她依稀记得,她是该在论剑台上同师姐切磋的。
凌寒才同她传信过,说是要来云浮宗找她,小元也才从西境赶回……她们都要前来云浮宗,看她参加论剑的比试。
还有沈妄,他也给她传了信,却还未同她说上话。
师尊呢……师姐呢……
黑暗,压抑,无尽无穷的寂静中,将要炸碎头颅的剧痛将颜渺淹没,舟山上发生的种种一股脑涌进来。
千瑜胸腔里的镌刃,周望舒泛着冷意的目光,沐长则将她经脉击碎的那一掌……还有在殿外,她的身骨软作一滩烂泥,她被千长宁押在殿外,跪在一众宗门弟子面前,认下他们所言的,她的罪证。
胃里翻涌搅动,有扭曲的酸楚涌上,自喉管冲出,她低低俯下身体,止不住干呕。
汗水大颗大颗的自额头滚落,断裂在右臂中的经脉像是在手臂内翻搅炸碎,于是她的身体也在一片混沌中开始剧烈的痉挛。
抖动终于停下,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跌去。
后脑‘咚’的一声磕在石壁上,她却不觉得痛,领口浸湿了,黏糊糊的贴在颈侧,她也分不清正在向下流淌着的是汗水还是泪水。
颜渺再石墙上倚了一会儿,缓缓平稳下呼吸,却仍难挨寸寸浸入身骨中的剧痛。
脚步声响动,窄窄的一束光亮析入昏暗的天地间,门扉打开,那人走进来,又将唯一的光亮挡在身后。
千长宁快步走近了,弯身蹲伏在她身侧,轻唤她:“渺渺。”
只一声,颜渺本止住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师姐,师姐……”
她的右臂还在发痛,却毫无顾忌的,像孩童一样钻入千长宁的怀中。
千长宁的唇色在火光的照映下发白,她拭去颜渺额上的濡湿,嗓音虚浮,尽是发颤的疼惜:“渺渺。”
颜渺咽下泪水,如何也掩不下哭腔:“师姐,师尊,师尊她怎么样了?你的伤怎么样?这一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伤已不要紧了,师尊她性命无碍,这些你都不必挂怀。周望舒不会伤及师尊的性命,她只是暂将师尊的寝殿周侧下了禁制,对外称她仍在闭关。”
千长宁的眼瞳被火光映得晶亮,眼眶已红了一圈儿,“渺渺,你在舟山刺过周望舒的那一剑,还有殿中弟子尸身上的剑伤皆是证据,千珏掌事虽也不信你会做出此等事,但有沐长则在侧见证,且证据确凿……”
颜渺擡起左手,牵住千长宁的衣袖,声声急切,语无伦次道:“不是我,师姐,那一剑,那一剑我真的没有想要伤她,那殿中弟子的尸身,你也是知道的对不对,那不是我做的!”
千长宁揉过她的发顶,灵力自她的周身涌入,平息她躁动不安的经脉与身骨的痛楚。
“渺渺,我知道,我知道的,我自然信你。”
痛意渐消,颜渺的心神却未平复半分,反而更为波动。
她看向千长宁,又想起周望舒曾在千瑜的寝殿中说过的话,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师姐,你的灵骨为何,为何没有被这肃律阁的阵法桎梏……不,不对,你没有灵骨……你是……”
销骨山……当年千瑜曾在销骨山剿灭堕入魔道的楚空山,便是那时带回了尚且年幼的千长宁。
而对外,千瑜一直称千长宁是千家自外乡托付而来的遗孤。
多年来,千长宁所携佩剑一直是千瑜所赠的那柄精铁长剑,非是因她于骨剑无意,而是她的体内,至始至终都没有灵骨。
千长宁手中灵力一顿,睫羽微垂。
颜渺的嗓音有些颤抖,擡眼看她:“师姐,你是云浮宗的首徒,更是师尊的徒弟,此事师尊知道,周望舒知道,万不能再让旁人知晓。”
“放心吧,渺渺。”
灵力潺潺涌入她的灵脉之中,千长宁看向她,想是她如此模样竟还在担心自己的安慰,话语间更是疼惜,“渺渺,你听我说,我没办法在此待太久,只能暂且在你的体内掩藏下这道灵力,护你的身骨。”
“此事不会这样简单,但你要活着,渺渺,无论如何你都要活着,我和师尊,我们都在等你。”
活着,活着……
千长宁的尾音很轻很轻,渐渐变得模糊了,于是颜渺的意识也模糊起来。
眼前的人的身影晃荡成一滩融在火焰里的芯,转瞬又散作一幅针脚疏漏的虚影。
影子抖动得厉害,最终消散在一片血色里。
锁链清脆响动,心口缠过密密匝匝的疼,手臂在铁索的缠绕下勒出道道血痕。
颜渺的右臂软绵绵的搭在铁索上,经脉断裂的疼于她早已算不得什么,顺着肩背裂开的血口重新夺走了她身体所能承受的大半痛楚。
她长发散乱下来,点蘸在血水中,膝下是浸没膝骨的血泊。鲜血掩住缚她在此的印阵,血迹向外延展,一路拖至囚牢外。
活着……
千长宁注入她体内的灵力护住了她濒临破碎的心脉,保留了她最后一丝意识,可这最后一丝意识中,也同样包含了此时此刻加诸在她身上的,削骨抽髓的痛楚。
刑隐司是云浮宗关押恶徒的重刑之地。
汹涌的血腥气漫在口鼻间,饶是被缚在此地已经许久,颜渺的口中依旧不住涌出血来。
她一口口呕着血,想,她今日怕是要在此地,将此生的血都吐尽了。
这样想着,忽而有一道身影破开囚牢的大门,冲入牢狱中。
灵力一息穿过,结界破碎,牢门洞开。
颜渺缓缓擡起头。
长发遮住她的半张脸,只露出她一截苍白尖瘦的下颌。
长发有些遮眼,她在一片晃动的影中望见来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