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丞陵唇畔勾起一丝浅笑,敬了李奭一盏茶,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雍然,道:“承蒙陛下照拂,这与宋氏无关,微臣只是觉得时候未到,时候到了,自然会主动启禀陛下。”
李奭觉得似乎听懂了裴丞陵的话辞,似乎又没有真正听懂。
李奭没有再说,免得触及裴丞陵的伤心事。
夜鼓三更,裴丞陵回府。
他回至归义伯府,已经是入夜的光景了。他自己也十分惦念宋枕玉,想要去蘅芜院探看一番,哪承想,院落竟然是点燃了灯火。
裴丞陵眼前一片恍惚,以为是宋枕玉回来了。
男子心神一动,遽地加快了前进的步履,甫一入了院,一擡眼,适才发现是并不是宋枕玉在屋中,而是定时洒扫庭除的蔡嬷嬷。
裴丞陵原是希冀的心,倏然从高处重重跌落下来,跌碎成万千碎片。
一年前,宋枕玉坠崖以后,裴丞陵没再让任何人触碰过她的寝屋,只让蔡嬷嬷每日定时洒扫庭除。
在当下的光景之中,蔡嬷嬷离开以后,裴丞陵便是行入她的闺屋之中。
空气之中的闺香,已然是很淡的了,几近于无。
裴丞陵深晓,宋枕玉身上弥散着一种很独特的气息,那是桉油香气,他曾吩咐长安城最好的制香师复制她身上的气息,但是,任凭制香师如何调制,裴丞陵皆是不太满意。
他觉得那并不是宋枕玉身上的香气。
玉娘身上的气息,是独一无二的。
寝屋之中,没有掌有烛火,裴丞陵行入女子的衣橱前,从里中取出一件衣裳——那是宋枕玉常穿的淡罗襦裙。
裴丞陵跪坐于她卧躺过的罗汉床上,阖上眼眸,静静地深嗅着衣衫上的那一抹香气。
他知晓自己的举止,很病态,很痴狂,很偏执。
但他已然控制不住自己了。
男子秾纤夹翘的眸底,掩落下一片阴鸷之色。
他终其一生都不会娶妻,今生今世之中,他只认定宋枕玉一人。
他生是宋枕玉的人,死是宋枕玉的鬼。
与她初见的那一刻,他知晓,自己的命已经被拿捏在她的手掌心了。
只不过……
每逢惦念起这个名字,裴丞陵的心中,便是漫上一片剧烈的绞痛。
疼得五脏欲焚。
好像是一只手,把他体内所有脏器都掏空了,又重新把这些东西塞回躯体内。
他不知道宋枕玉下落不明的那三个月,自己是处于什么样的一种状态。
每昼醒来,涌入脑海当中的第一桩事体,便是宋枕玉的身影。
她的名字,她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之中萦绕不去。
甫一思及宋枕玉,裴丞陵的心腔便是跌落至了低谷之中。
整个人痛到难以自抑。
虽然不算以泪洗面,但他也做过一些较为偏激的事体。
诸如为宋枕玉招魂。
他期盼着自己能够见到宋枕玉的魂魄。
一直见不到她的日子,裴丞陵感觉自己快要疯掉了。
除了处理官府公务,自己空闲下来的时候,他的脑海就会迅疾被宋枕玉所占满。
他全然不能接受宋枕玉已经从他身边离开的事实。
有一些时刻,裴丞陵希望宋枕玉能够入自己的梦。
他殷切希望自己能够梦到宋枕玉。
但现实情况纵使事与愿违。在长达一年的光景当中,宋枕玉不曾入梦来。
裴丞陵从未梦到过她。
男子吹熄了案台上的烛火,整个人浸泡于一片昏晦黯暝的阴影之中,面容沉郁到了极致。
她的手掌上,青筋狰突,苍蓝色的筋络虬结,以草蛇伏脉之势,一路延伸至了云纱官袍的深邃处。
“宋枕玉,你为何连我的梦,都不愿入?”裴丞陵熬红了眼。
男子眸底尽是疮痍,暴戾如魔,狼狈如丧家之犬。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数千里之外的岭南真州沥水镇,一座学堂里,正在授课的少女,翛忽之间,打了个喷嚏。
宋枕玉一晌撚着讲义,一晌喃喃道:“是谁在咒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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