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北豫,并不太平。
不止是千机阁前阁主被捕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前有武林盟主被杀,后有天禄院佥事伙同叛国佞臣谋篡乱世,加之临使秘密来京,北面燕云硝烟悄起。
尽管这大豫的表面上依旧好似风平浪静,但那朝野上下早就乱作一团,暗流于平波之下汹涌而至,这押送的路途当中,危险重重是必然的。
也许是冲着囚犯来的,也许是谋财害命,谁也不知道。
而她手头只有十名内务兵侍,如若当真发生意外,她尚且可保自身性命,却不一定能保得下那重伤奄奄的前阁主。
一筹莫展之际,身后医馆的杂使悄悄凑了近前:“我们家的先生虽不愿接活儿,但大人若是急着,可去街角集市看看。那边偶尔会有对母子摆摊卖药,虽都是些跌打伤膏和简单的寒疾药汤,但估摸着多少也是会些医术的。”
陈不周给了杂使一些碎钱,便动身去了他口中的集市。
集市当中果真有一个卖药的摊子。
摆摊的孩子不及舞象年纪,约莫十三四岁,瞧着干净乖巧。他身边还坐着个白衣女子,带着面纱,弱柳扶风。
“姐姐,买些药吗?十文一罐,童叟无欺。”
见陈不周的目光落在了那白衣女子身上,孩子道:“那是我阿娘,她不放心我一人外出,便来陪着我了。”
巧在这时,一阵啸风吹来,女子的面纱被轻轻掀起。面纱之下,遍布她半张脸的烧伤让陈不周愣了一下。女子的目光有些呆滞,似乎有些眼疾,但很快,那女子便抚下了面纱,凄凄咳了几声,小声道:“有人来了吗?”
孩子轻声应道:“阿娘,是来买药的客人。”
小孩见陈不周不语,主动解释道:“好久之前的一场大火带走了阿娘的眼睛,烧伤了她的皮肤。阿娘看不见,我便来摆摊卖些钱,等攒够了钱,我便能去找江湖上最好的郎中,给阿娘治病。”
身后的内卫轻声提醒陈不周了当下的时辰。时辰不早,再犹豫下去,太阳落山,市集便要散了。
她迟疑了几许,开门见山道:“你可会些医术?”
小孩的眼睛亮了起来,却又马上变得不太自信起来:“我只会些江湖草方,止血疗伤不在话下,但若是什么大病大疾,我恐怕......”
“止血疗伤便可。”陈不周道。
她向前一步靠近孩子,不动声色地将藏于袖口的稽查内卫腰牌亮出半截。孩子看到,面色惊惶,刚想退后行李,却被陈不周压下。她低声道:“此行需保密,现下勿需行礼。”
孩子抿着唇点了点头,隔了会儿,他看向陈不周,踌躇了半晌,欲言又止。陈不周道:“还有什么要说的?”
得了应准,小孩才道:“大人,我可以......带上我娘亲吗?我娘亲眼盲,我怕她......我不想离开我娘亲。”
陈不周皱了皱眉,虽心觉多一人终归是多一分风险,但那女子瞧着弱不禁风,似也构不成什么威胁,最终便也还是准了:“亥时一到,去城门口找我。”
陈不周本只打算是来碰碰运气,如若那杂使所提的小孩有半点叵测之心,便就只能放弃求医,而后破罐子破摔,这般载着重伤的前阁主上路了。
毕竟来集市上摆摊的人来来往往,不知来处,不知身份,虽说押送前阁主的时间不算紧迫,但若要查清一个人的身份也有些赶不及。假如叫来的是个别有居心之人,便太过危险。
然这孩子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妥。
虎口无剑茧,指腹与掌心有臼药握着钵杵磨出来的薄茧。若那一摊子的药膏都是他自己所制,那杵茧便属寻常。
且那孩子的态度也属合理,虽看着不算自信,却也有些跃跃欲试。不自信于自己并不精通高深医术,跃跃欲试于觉得自己能够赚到足够的钱俩去为他母亲治病。
而说及他母亲,女子瘦弱单薄,白色的衣衫虽干净,却也看得出布料并非上乘,且洗了极多次,起了不少毛球。女子常低着头,是于容貌的自卑,亦是瞧不清眼前事物,才习惯垂着眼,不视前方。
女子虽十指皆有茧,但她时刻在摸摸索索地帮着那孩子整理铺子上的杂活,而后又提着袖子帮孩子收摊,扫了地上的药骸残渣,便是于家中也会干许多活计的人,似乎也是寻常。
陈不周藏于街角观察了一日,又向街旁的商贩问询了孩子这药铺出没的时间。
旁人道:“大人这就有些为难小的了。您也知道,咱这儿就是个人来人去的集市,每日铺子的位置都是先到先得,没个准儿。不过那母女俩吧......我记得先前也见着他们了些时日。”
陈不周这会儿才勉强放下了心中戒备。
——确实应当是寻常母子没错。
押刑的囚车就停在汴京城外的河渠边,隐在枝叶不算繁茂的小树林中。囚车依旧如寻常马车,除却车轿内侧多了铁栏以防囚犯逃脱,其他便与往日无二。
那对母子已经到了。
孩子正搀着他的娘亲,担心地问她可否觉得冷。女子沉默着摇了摇头,轻轻抚了抚孩子的脸颊。
陈不周轻咳了声:“午时走得急,忘记问起阁下姓名。”
小孩这才意识到身边来了人,似是吓了一跳,慌忙作了一揖:“大人谬赞了,我、我还担不起‘阁下’之称,我叫......纪明。”
他顿了顿,补充道:“大人叫我阿明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