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眯了眯干涩的眼,指尖不可遏制地颤动,心底叫嚣着赶紧离开此处,脚上却犹豫着。
莫要说火起不干她事,连带着她本人亦是云里雾里的。
二楼的哭闹仍在继续,火还在可控范围内,她想跑出去喊人,可连自己也不知晓出去的路该如何绕。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毅然回身冲入废宅中,嘴上不住地喃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神明老爷,小女救人有功,下辈子您可定要满足信女所愿啊!”
虞小枝自诩自己并非话本中的侠女人物,虽有个梦想却不切实际,尤是怕麻烦事,目前所愿不过每日吃饱喝足睡得舒服好好活着。
虽不大能上台面,但她身为当朝尚书嫡女,自觉揣着这点小小愿景也不那么苛刻。
当被火光吸引而来的人群叫喊着将宅子逐渐围成里外三圈时,他们才得知:宅子里尚有人在。
“阿琨!我的孩子在里面!”好不容易挤到人群前的妇人尖声凄厉道。
院外一片嘈杂,喧闹声中不断宽慰孩子的母亲,救火官兵来还需一刻钟。
无人知晓浓烟里宅内的景象。
只有虞小枝知道。
她循着愈发大的哭声找到了那两个男孩。
其中一个已经吸进大量烟雾晕了过去,还有一个被滚木压住了腿,动弹不得。
她搀扶起男孩,来时的木梯已被烧断。
唯一的逃脱处是二楼可移的木梯,和那残缺的地板。
少女紧紧用衣袖捂住口鼻,试探性地将木梯稳稳卡在空缺,延伸至一楼火势小些的后门,确认一切无恙后才叫他们攀下。
前门被火封锁,所幸后门尚有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男孩离去前,依稀看见少女正欲顺着架子下爬逃脱的身影,在火与雾间晦暗不明。
他亦被呛人的浓烟迷得浑浑噩噩,恍惚间,他见方才走过的天花板上有焦木摇摇欲坠,火星簌簌往下落着。
虞小枝眼前烟雾缭绕,视野模糊,依稀见男孩嘴张了张,声音消弭在火声里,自己身下的梯子也开始晃动。
“走!”
催促那男孩离开后,她欲继续往下爬,可实在混沌,很想歇一歇。摇摇头,强撑着努力令自己镇定几分。
眼眸倒映出周身的火光。
下一个瞬间,她感觉背后一刹那的热气袭来。
再然后,窒息感遍布胸腔,手脚如灌了铅般,头顶依稀可见终于蔓延到二楼的火光,而她也终于支撑不住,木梯剧烈摇晃着,亦是她的世界天旋地转。
失去意识前,她在一片红光中见到一抹紫色的光影。她想,自己大抵是做梦了,阖眼前低喃:“神明老爷来得这样快……”
弥漫着青草香的柔风将她包围,宛若山中梦境,清新抵去浓雾,似是跌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然后,就再没有然后了……
-
“阿琨!”
哭喊着的妇人看着一瘸一拐跑出来的男孩,猛地将他揽进怀里大哭,又指责他乱跑。
“娘,娘……里面,里面还有个姐姐!”他声线颤抖,却是越说越大声,到最后直接吼了出来。
原本松了一口气的人们被这一声吼得顿时安静了。
里面还有人?
“水来了,快让开!”
几个着官服的小吏在人群的引导下姗姗来迟,引人不满。
火势遏止,小吏纷纷踏进焦黑的房屋中打探,木料焦黑,湿哒哒的往下渗着水。
一片破败不堪中走出一人紧紧盯着男孩,逼问:“你确定里面有人?”
男孩瞪大双目,不可置信地凑到宅中的废墟前,又有朦胧的黑影从烧焦的废宅中走出来。定神细看,却是那几个找人的小吏。
他们也摇摇头,“没有,废宅每处角落都查看过了,并无人迹。连……”他一顿,缓过神轻声接着说:“连烧焦的残骸也没有半点。”
这场火燃着的时间断不足以将活人烧成灰烬。
流言四起,自春市里围上前的人越来越多,眼见寻不到半分痕迹,纷纷产生怀疑。
甚至连那名唤阿琨的男孩都疑惑,莫非方才并无那样的少女,全然是自己神志不清时的幻想?
兴致在寂静中消磨,不足多时废宅区又恢复成了无人区的模样。
-
废宅以南数街回绕,长椅上安然躺着一个满身灰烬的少女,从衣裙漆黑的边角依稀看见那原本……是鹅黄色。
月色摇曳,积水空明。
屋檐上,一名身姿颀长挺拔的身影慵懒恣意,胳膊随意搭在曲起的右膝上,远远望着长椅上沉睡的虞小枝。
风声卷动,一个黑衣人游刃有余地翻上房顶在他身侧立住,喘息声融入春风。
黑衣人手执一枚柔粉荷包,恭敬垂眸,将之递予他,荷包淡淡花木香丝丝缕缕飘进他鼻息间。
“老大,事已办妥,她过去时时机刚巧。”
黑衣人言语缓慢,蒙着黑纱看过眼眸神态,正是将才虞小枝追得辛苦的那名窃贼。
坐着的少年轻轻颔首,托着荷包的手是莹润的玉白,“辛苦,你先回去歇息罢。”
黑衣人却未挪步,上下打量着少年身上的不堪,犹豫道:“老大,那场火非我们所料,你又为何要……”
借着月色,清澈的光洒在少年身上,明紫色缎袍上滚着大片大片缠枝纹,衬得面容玉雕般不可方物。
他唇角噙着玩味的笑,擡眸时仿若有熠熠华光自眸中逸出,在触及长椅上少女时却倏然柔和,捧着荷包的手落在身侧。
却见他衣袂被火烧得卷翘,缠枝纹玄紫缎袍的左肩处被撕破了一块,露出内衬来,外衣周身亦沾满火后的灰烬残余。
仿若不久前……刚刚从火光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