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影后(3)(三合一)(1 / 2)

抑郁症影后(3)(三合一)

这一场是徽昭和赵孟珂的对手戏。

那是彼时尚未入仕的卫修文与昭阳公主胥姣的第一次交锋。

长安城最大的茶楼内,几名富贵权宦子弟共同出资举办了一场清谈会,广邀赶考举子吟诗作文,只谈风月,不论朝政。

胥姣坐在茶楼顶楼的雅间内,透过雕窗上蒙着的蝉翼纱看向楼下。几息后,她忽然没什么兴致地收回视线,端起案上的茶抿了一口。

她放下茶盏,偏头望向身边服侍的宫人,漠然问道:“依汝之见,楼中数十举子何如?”

“钓誉沽名之辈。”侍女微微低下头,道:“华则华矣,譬犹玉卮无当耳。”

玉卮无当,不如瓦杯。

胥姣嗤笑一声,说出口的话轻轻慢慢,堪称大逆不道:“连一介婢子都看得分明,有些人却不明白。只谈风月,不论朝政?京中举子逾百,官员逾千,其中多少人只知有朝廷,不知有国家!”

她拂袖正欲离去,楼下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胥姣眯眼望去,却见一名腰系粗白布的书生被人推搡着赶到台前,几名举子连连起哄,要求那书生以“飞禽走兽”为题,赋诗作乐。

如今已经是深秋季节,卫修文只着一身单衣,却半点不显畏缩,风骨昂藏脊背笔直。他面色冷沉含怒,道:“在下学艺不精,尤其不通诗词之道,唯有《调笑令》一阙研习得谙熟,不敢献丑人前。”

胥姣脚步一顿,折身坐回原来的位置,耐着性子观望楼下的动静。

《调笑令》又哪里算得上诗?场上举子一阵嘁声,却依旧不肯放过卫修文,强行迫他作诗。

卫修文挣开一名年轻举子的手,一字一顿道:“官告,官告,马走糊涂机要。”

三楼几名权贵子弟刚听了个开头便觉得不对,连忙吩咐左右道:“快堵了他的嘴,将人押下去。”

随扈齐齐应声,下到二楼却被另一拨人拦了下来,他们望着不远处的动静,急得嗓子眼都要冒汗了,却无计可施。

卫修文若有所觉,仰头向楼上望去,正好对上胥姣兴味审视的目光。

“先生大人文章,风里雪里功名。”

这句小令一出,楼中举子也听出了异样。离得近的几名书生当即上前,就要堵卫修文的喉舌。

卫修文一时不察,被人按在桌子上捂了嘴。他极力挣脱身后人的禁锢,高声念出了最后一句:“胡判,胡判,真个叫人拍案!”

压制他的几名举人骤然泄力,手指着他哆哆嗦嗦道:“你……你怎么敢?!”

卫修文直起身子,整理好衣襟,又将腰间略微松脱的粗白布重新系紧,冷声道:“谯郡太守范建章妄杀流民,尸体堆积,招致人瘟,豫州病死者以千计!这样重的罪状,被上达到京城怎么就能轻轻揭过?我为亡者丧——”

他环视四周,眼中轻蔑之意不减:“公等蜂聚在此,又是为何人请命?”

楼中书生且羞且怒,一名官宦子弟高声怒喝道:“把他给我拿下!”

十几名护院摩拳擦掌纷纷上前,就要押下卫修文。

“且慢!”

胥姣缓步走下楼阶,她头上并无多少金银钗饰,一身襦裙也是寻常纹样,却依旧显得容光迫人,威仪凛然。

她身侧的宫女神色冰冷肃穆,沉声喝道:“贵人在此,汝等安敢放肆!”

宫中护卫将楼上楼下层层包围,场面很快被控制住。

胥姣往茶楼外走去,路径卫修文身边时却忽然停了脚步,微微偏头似笑非笑道:“先生方才所说的话,我会派人前往豫州查证真假。是真便罢,倘若有半句是假——”

她垂眸看了眼指上的蔻丹,慢悠悠道:“先生的仕途便走到头了。”

说罢,胥姣转身离去,走到茶楼门口时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卫修文道:“先生的小令不协音律,用词也不雅,想来‘谙熟’之类都是假话,日后不必再作了。”

她轻轻一笑,举步迈出茶楼,边走边低吟着:“官告,官告,马走糊涂机要……”

卫修文神色一怔,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眸色微深。

“咔!这一条过!”

张导回放着之前的镜头,让赵孟柯重新去补拍几处特写,又招手示意徽昭过来:“小陆,你是怎么理解胥姣这个人物的?”

徽昭走到他身边,看到镜头被定格在胥姣在茶楼门口回头的那一幕。

剧本里没有这一段,这是她入戏后即兴发挥的结果。

她微微弯下身,徐徐解释道:“没有支持者的掌权人走不远。历史上的镇国大长公主能在皇室衰微的情况下,一步步走到临朝摄政的位置,固然离不开她卓绝的政治手腕,同时也意味着,公主的一言一行真正代表了宗室的立场。”

这是一位时刻将皇族利益摆在首位的政治家。

这样一位人物在听到卫修文那阙《调笑令》时,会出于惜才之心保下卫修文,会亲自出手为大严拔除毒瘤,却唯独不会允许卫修文继续题诗赋文,影射国事。

徽昭温声道:“对于胥姣而言,她派人清查范建章的罪状,既是出于对百姓的维护,更因为皇室尊严不容下官触犯。在这个层面上,年轻时的卫修文犯了和范建章同样的错误。”

她一顿不顿,做了最后的总结:“我不认为初见卫首辅的镇国大长公主,对他会是纯然欣赏的态度。”

张导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叩击了两下桌面,又将镜头调到最开始的位置,将拍摄视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他眉头微微放松,赞许道:“这段临场戏加得不错。保持这种状态到杀青,我下部戏还找你。”

张导正在筹备的下一部剧被藏得严严实实,只隐约透出风声是一部悬疑剧。

他导演的电视剧向来口碑极佳,几乎部部拿奖,娱乐圈多少人求都求不到一个试镜的机会。徽昭面露感激,郑重谢过他的好意。

他们说话的时候,赵孟柯终于补完特写朝这边走来。

赵孟柯今年三十岁出头,容貌俊美英挺,性格爽朗温和,名气和演技都是男明星中最顶尖的那一拨。他和张导关系不错,边走边挑眉笑道:“张导又在讲戏?”

等他看清张导身边的人是谁后,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随即无奈笑道:“真不知道张导从哪里挖来了你这么个宝贝,连我都差点没接住你的戏。”

陆徽昭饰演的昭阳公主轻飘飘回头望向他的一瞬间,赵孟柯竟恍惚觉得历史上真正的镇国大长公主活过来了一般。

与其说他凭演技接住了那个眼神,倒不如说他被陆徽昭带入了戏。等他从戏中回神的时候,手心都攥出了冷汗。

张导轻哼一声道:“满嘴跑火车,我怎么觉得你接得挺稳当。”

徽昭弯唇一笑,附和道:“和赵前辈相比,我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

赵孟柯摆摆手,真心实意道:“陆老师太过谦了,你这演技半点不比我差。”

他心里也犯嘀咕。好歹是未来几个月的合作伙伴,他进组前专程将陆徽昭曾经出演的影视作品看了一遍。荧幕中的人虽然灵气十足,却远没有真人来的有压迫感。

剧组原定今天一上午都要拍卫修文和胥姣的那场对手戏,如今提前收工,赵孟柯干脆凑到张导旁边,细细回顾了一遍之前的拍摄视频。

他看到某一处,忽然偏头问道:“陆老师,你怎么想到加这一段即兴桥段的?”

徽昭把刚刚对张导说的话稍作加工,重新对他解释了一遍。赵孟柯微微沉思,忽然眼睛一亮,温煦笑道:“倒是点醒我了,下午那场戏对卫修文的处理还可以更有层次一些。”

像《乱臣》这种大男主权谋正剧,女角色的戏份并不吃重。徽昭饰演的镇国大长公主名义上是女一号,实则和男二号的戏份差不多重。

她上午拍完那场戏,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有她的戏份。她干脆在片场捧着剧本,一边推敲所有角色的心理活动,一边观摩学习其他演员对角色的演绎方式。

原主的心愿有两个,一是希望能将蓄意谋杀她的凶手绳之以法,二是希望徽昭能以她的名义活下去,将更多出色的影视作品呈现给粉丝。

徽昭悟性不差,但毕竟没有演戏的经验。演员本色出演的机会不多见,她想要真正成为一名演技卓绝的演员,还需要反复磨练演技。

下午这场拍的是赵孟柯和另一名女演员的对手戏。

范建章案落下帷幕后,卫修文果不其然遭受了范氏余党的报复打压。他的故旧好友纷纷与他保持了距离,亲手将范建章拉下马的那位昭阳公主每日出城狩猎,更没有半点施以援手的意思。

众叛亲离之际,唯有他的青梅兼未婚妻薛沅陵不离不弃,甚至顶着莫大的压力毅然嫁到了卫家。

饰演薛沅陵的女演员名叫林宜嘉,在《乱臣》这部剧中勉勉强强算是女二。薛沅陵是最标准的古代闺秀,看似温婉娴雅,实则内里刚强果决,不乏手段。这种人设的下限不低,上限也高,一旦演出彩了,很容易在观众心里留下记忆点。

张导平时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拍起戏来却严肃认真得很,站位打光有分毫偏差都要推翻重拍,精益求精到近乎苛刻的地步。

林宜嘉出道多年,真正火起来却是这两年的事。她这几年的演技向来不错,今天却有些心不在焉,短短两小时NG了十几次。

不知道是不是徽昭的错觉,她总觉得林宜嘉总是有意无意瞥向她所在的方向,目光中含着近乎昭彰的惊疑忌惮。

“咔!”

张导第十三次叫停拍摄,再也压不住火气道:“林宜嘉,你演的都是些什么?僵着脸子不情不愿给谁看呢?”

这场戏拍的是卫、薛两人新婚时的场景。

卫修文面对新婚妻子时,深情中混杂着感激与愧疚。全福娘子在一旁说着多子多福的喜庆话,眉眼间却依稀藏着几分唏嘘。来往宾客稀疏,神情中看不出多少喜色,反倒忧惧更多。

所有人的表现都挑不出瑕疵,只有林宜嘉神情勉强,一举一动都带着僵硬,脸上看不到丝毫属于新嫁娘的喜色。

原定这场戏中,只有身穿嫁衣的薛沅陵是全然的欢喜与坚定,她是镜头下最鲜亮的那抹红,也是这幕戏的灵魂人物,足以驱散所有人心头的阴霾。

这是一位永远明媚如朝阳,温柔如皎月的女子。

可林宜嘉演的是什么?被迫出嫁的苦命人?

林宜嘉眼眶微红,连忙向导演道歉道:“实在对不起,张导,我今天有点不舒服,下一条一定过。”

整个片场的人已经陪她NG了十几个“下一条”,一次次重拍耗费的不只是资金和成本,同样也在消磨其他演员的精力。连素来脾气好的赵孟柯都忍不住皱起眉头,丝毫不给面子道:“张导,要不先拍别人的戏份?”

林宜嘉面色微白。

剧组每个时段拍摄哪场戏都有明确的通告,突然更改拍摄计划对大部分演员都算不上友好,张导忍怒沉声道:“十分钟后试最后一次,再不行就拍别的戏份。”

十分钟很快过去,意料之中的,林宜嘉这次不仅没过,状态甚至比上一条还要不如。

张导彻底失去了耐心,他翻了翻剧组通告单,挥手将徽昭叫过来,询问道:“我想临时加一场镇国大长公主与卫修文对峙的戏,没有剧本,只凭你和赵老师临场发挥,能演吗?”

徽昭余光敏锐地察觉到林宜嘉脸色一变,望向她的目光是不加掩饰的痛恨。

痛恨?

她眸光一深,将这件事暗暗放在心底。

刻意诱导原主自杀的凶手或许已经浮出水面了。

徽昭扫了一眼通告单,问道:“张导,是公主遭受刺杀后等待援军的戏吗?”

张导应了声是,又将几条要点一一讲给她听。

她想了想,温声道:“没问题。”

前后两场戏的布景几乎没什么变化,只需要把宅院里的红纸红绸拆下,再改一下桌案石凳的布局。

徽昭上妆做造型的同时,片场的工作人员已经将场景布置完毕,拍摄重新开始。

胥姣和卫修文相对坐在桌案两侧,两人的身上都带着伤,气氛却是少见的平和。

女人额角横亘着一道寸长的伤口,伤处不断往外渗着血,硬生生破坏了这张堪称殊艳的脸原本的美感。

胥姣丝毫没有容貌受损的自觉,只随意用帕子拭去伤处的血,冷声道:“敢拿本宫做筏子,大人好大的胆子。”

卫修文微微抿唇,心知自己理亏在先,温声致歉道:“是下官冒犯殿下,改日再向殿下赔罪。”

“赔罪便不必了。”胥姣嗤笑一声,理所当然道,“本宫千金贵体,卫大人赔偿不起。”

卫修文正欲在说什么,忽然脸色一变,喝道:“小心!”

几乎与此同时,一支箭矢破窗而入,直直插入两人面前的桌案上,入木三分,挂着信筒的尾羽还在微微震颤。

胥姣霍然起身,拆下信筒抽出其中的纸条,读罢后面色不变,只偏头乜向卫修文,道:“大人府上可有胭脂和鸡绒笔?”

卫修文隐隐觉得箭尾上的标记有些眼熟,却不好多问。府上的下人三日前已经被遣散,他只得亲自为胥姣取来这两样物什。

胥姣走到铜镜前坐下,拿鸡绒笔蘸了胭脂,一点一点往自己额角描画。鸡绒笔细软,却依旧勾得伤处生疼,她却恍若未觉,落笔未有半分滞涩。

胭脂混杂鲜血,渐渐勾勒出一枝寒梅的形状。胥姣用指尖点了金粉沾染其上,血液微微渗出,那枝红梅瞬间便如活过来一般,曳曳摇摇,灼灼灿灿,明艳不可逼视。

她放下鸡绒笔,起身向门外走去。

非礼勿视,卫修文从为她取来胭脂时便低垂着头,此时却忍不住问道:“殿下要往何处去?”

“入宫。”胥姣的声线清冷凛冽,一如檐角下的老冰,寒意砭骨,“面圣。”

“咔!过!”

紧张肃穆的氛围瞬间被打破,工作人员齐齐回神,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被带入到刚刚那段剧情之中,久久无法从之前的情绪中脱身。

张导的脸色已经彻底舒缓下来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对徽昭点头示意,便让剧组收工。

林宜嘉被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遗忘了。

整个《乱臣》剧组除了导演、编剧和制片方,没人知道现在这一版剧本其实是被阉割过的。

在《乱臣》第一版剧本中,镇国大长公主胥姣才是大严王朝最彻头彻尾的权臣,天潢贵胄,倨傲无双,狭天子以令群臣,把握朝政,制衡天下。就连男主卫修文最初都只是她诸多算计中的一环。

娱乐圈中却没有任何一位女演员能够兼具胥姣的形神。

张导不得不忍痛改了剧本,将胥姣的戏份大幅删减,连带卫修文的人物形象都不如之前骨肉饱满。

今天这场临场戏中,徽昭对镇国大长公主的呈现方式却让他看到了更多可能。

第二天上午没有徽昭的戏份,她却依旧早早到了片场,捧着剧本坐在休息区,一点点揣度剧中人物的心理变化。

林宜嘉刚到片场便看到了休息室里的人。她神色惊疑,隐约还藏着几分自己都没发现的恐惧。

陆徽昭不是患有重度抑郁症,一向深入简出吗?怎么会主动出现在人群这么密集的地方?

林宜嘉想了想,主动走到徽昭身边坐下,伸出手微笑道:“陆老师您好,我是您的粉丝,仰慕您很久了。请问能要个联系方式吗?”

她昨天在片场见到陆徽昭时,一度以为历菁临时变了卦,又怕梁瑛顺藤摸瓜查到自己,整整一下午都提心吊胆。

直到晚上回去后她才反应过来,陆徽昭前几天能闹到住院,肯定已经看过了《危楼》,在鬼门关走过一趟了。她不知道梁瑛是怎么说服陆徽昭来剧组的,不过这不重要。

精神病人刺激受多了,总有彻底病发的一天。

徽昭正看到出神的地方,猛然间被她打断。她偏头望去,正好看到林宜嘉眼中来不及掩去的一丝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