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次……我半夜醒过来,看到母亲被杨叔叔压在草垛上。”
那时候长期吃不到什么像样的东西,沈策母亲的模样其实不好看了,但好歹是个女人。
没有什么情不情愿。那样的世道里,姓杨的男人已经是难得的良善。多的是人强要了女人,还要煮她孩子的肉来吃。
“杨叔没多久就过世了。”
他握住腰间铁剑,触手冰凉,他的面色也随之冰冷下去。
“他去世的头天晚上,破庙里的人狠狠地吃了个饱。”
一个个狼吞虎咽,人肉搅和着野菜泥巴,吃得撑肠拄腹,再倒在地上不住地揉着肚子。
倘若有谁多吃了几口肉,便要被活活打死打残,转眼又成了旁人的盘中之物。
季延遽然变色,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若吃得慢些,还要担心别人来抢。”沈策狠狠灌下一口酒,自顾自说道,“没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成了旁人的盘中餐——不过是及时行乐。死前若能吃上一顿饱饭,简直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报。”
这样的世道里,没有人是疯子,人人都是疯子。
沈策起身走出营帐,举目眺望星河。
天河邈远,正俯视着地上的人。
他的声线愈发飘渺,似在为那些逝去的生命哀歌痛惋,又似喟然太息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我这些年,从雍州到梁州,再随君侯一直打到荆州,兵临京师城下,形形色色的苦难见得多,形形色色的官员见得也多。可再贤德的官员也会为身家计,也会有不可为之事,有这样那样的不得已。”
“君侯得有今日,万姓倾心,四方仰德,非以权势取之,实乃人心所望,天命所归。”
沈策低笑一声,一字一句锋利似出鞘刀兵:“女子又如何?自古为称王拜相者无不是男子,不还是有商周故事,有哀鸿载野,有这饿殍满地?”
“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我只盼有朝一日,天下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使野无饥馁,百姓再无需割肉自食、易子相杀。”
他侧身看向追出来的季延,正色道:“季兄研习历法多年,应知日月亏蚀不过寻常天象。这道理钦天监明白,皇帝更是心知肚明。他们无话可说,非为天象所震慑,而是立身不正,理屈于天下,以至于无言可辩于万民之前。”
季延沉默许久,举起酒壶遥遥敬向沈策,终无二话。
那日之后,季延再不曾对秦王的身份置一词。
如今诸州纷乱,寻人愈发不易。他不再外出,只托沈策帮他留意家人音信。
豫州地处中央,南接荆、杨,北通兖、冀,东交青、徐,西至雍、梁,本就四通八达。如今四年过去,季家亲眷失所流离,音踪便更无从寻起。
季延这一等便是一年多。
他担忧的事情始终没有发生。
秦王身份有瑕,却做了许多利国利民之事。坊间对她的评价一直毁誉参半。
秦王执政那一年间,李氏宗亲的禄米用度一减再减,省出来的银钱便在诸州郡县开办官学、蒙馆。
她麾下人才济济,四个月前便成功改进了造纸术、印刷术,使得读书成本大大降低。
士人切切实实地受了她的恩惠,许多德高识广者便不再谤议与她。乡野坊间依旧多有骂声,但只要不威胁到皇权,秦王便一概置之不理。
秦王践祚,第一件事便是昭告天地皇祗,建国改元,追谥先祖。朝中官员早在一年前便尽数换成了秦王亲部。如今虽改朝换代,人事吏治却无大的变动。
不想秦王登基后第五日,便下旨特封季延为正七品太常博士。
这等官阶放在京城,当真是芝麻大点,却已相当于一县父母官。何况又在天子脚下,多的是升迁的机会。
季延不解,前去宫中谢恩时,不免将情绪带在了脸上。他依照程序向陛下行礼陈谢,正欲告退,却被皇帝叫住。
女帝高坐上首,面上笑盈盈的,说道:“朕原本想过两日再将消息告知于你,如今你既入宫来了,提前告诉你也无妨。”
季延正疑惑间,便听皇帝说道:“日前邹易视察徐州,意外发现广陵县有户农家,男主人长相与你极肖。不出意料,正是尔兄。约莫再过半月,卿便可与家人团聚。”
恰似平地惊雷。
季延既惊又喜,潸然下涕,一时半个字都说不得,只得跪在地上,重重叩了一个头。
他略略平复几瞬,终于语无伦次道:“……臣一时忘形,以致御前失仪……臣叩谢陛下大恩,定结草衔环以报……”
女帝亲自将他扶起,笑道:“本是喜事,如何就到了这等地步。爱卿日后供职于太常寺,若有所得,朕大感快慰。”
季延看向年轻的女帝,极为动容感佩。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初听这句话时,并不解其中真意,如今却真真切切明白了这几个字的分量。
还有十几日便是新年,待到来年开春,应当能有个极好的年景吧。
还有一个现代番外就结束啦,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陪伴。
下一个故事是现代背景,古穿今原女主的植物人姐姐。
大家下一个小世界见啦。
我是乘坐时光机回来的作者,下个世界只能说一般,没有这个世界带感,及时止损谨慎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