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月亮(33)
车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巴桑带了些许东西上路,他扔进去一个包,车门就上锁了。
这是之前那个三排车,苏瑶和央拉坐在后面。
出大乱子了。他们没时间搞什么原谅赎罪,本来也想借个由头治治苏瑶,让她心里对外面别出去乱跑有个印象。
解决方法是直接给了那户人家几千块钱。
现在就要紧急出发去市里,不,也不一定是市里,总而言之是一个有大医院的地方。
苏瑶什么都不记得了。
当然,文中重复过多遍,这里并不是赘述她到底怎么想不起来了。
而是想不起来什么了。
苏瑶想不起怎么画画了。
其实美术功底是一种肌肉记忆,画的线条不会丑到哪里去。但画面是一种意识,人的站姿七头身,坐姿是五头身,头上有什么骨骼,什么筋连着肩和脸。
这些全部都要学习的,人体骨骼是画人像切不能忘记的基础之基础。
而央拉却发觉她画的肩膀看不见肱骨头了。
以前画里是有很多意识的,最近这几张则错误百出,连她都看出来了。
完蛋了。
九年的意识,其实还不止九年,苏瑶是从小学就开始的童子功。
如果到时候真交了一张毫无意识的画,央拉都觉得这么多年白费了。
她喃喃:“要不然交一张现代风格吧。”
反正没人看得懂在画啥。
车窗还未掩着,车内的所有东西在乱飞,速写本哗啦啦地叫嚷着。
过了几秒,他们一个关窗户,一个压本子。
现在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再到村里写生没任何意义,干脆走掉吧。
苏瑶坐在正中,她掌心被拍得发痛,央拉正一边给她涂着药膏一边和巴桑聊天。
至于苏瑶,她不想理他。
他们在商量着到底去哪里,很快就分好了。
央拉回家把自己的美术专业书全部取过来用,至于巴桑,他现在还得想一想。
苏瑶饶有兴致:“……那我呢?”
这两人同时往后转头,似乎才意识到最后面坐了另一个人。
他们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了,开始在手机上敲键盘。
苏瑶没手机,觉得无聊便躺下了。
还是无声。
她脚尖雀跃地点着,没事,已经瞧见过他们急切的样子了。
就知道这一身绘画的本事很重要。
苏瑶虽不懂事,但隐约能抓到重点。她想要逃走,想要知道所有的一切,她究竟是不是内蒙古草原上长大的,这是最好的办法。
去医院。
医院会出她被收走的证件,会告诉她被刻意隐瞒的病情。
苏瑶真觉得自己不是牧场长大的。
说她嫌弃家贫也好,道她嫌弃母丑也罢,她真是那么认为的。
苏瑶的长相、皮肤、手都与这边同为游牧民族的人不一。
他们偶尔说漏嘴的只言片语,他们有时调侃的一句两句,苏瑶对做体力活有本能地排斥,她不喜欢、也不擅长更觉得自己不常做那些活儿。
她真不像在草原上长大的,但她也不了解大城市里长大的人怎么样。
苏瑶心里存着这个令心脏狂跳的念想。
如果硬说是内蒙古长大的,也是有可能,她认为自己很能挨饿。
譬如今早,苏瑶只在那户人家里用了茶,没吃早点。因为她只要见不到自己喜欢的菜,或看不到自己想吃的,亦或者没心情吃饭就宁愿挨饿。
许是草原需流动放牧,所以吃饭的地方也远。
于是就能挨饿?
但再相似的脸都万没有错认到这种地步的。
苏瑶脑中始终没有一个切确的答案,她望着被风吹出波痕的车板,只祈求快点去医院。
所有答案都在那一张医院单子上。
究竟是放牧的替人画画,还是天生的娇女。心情因紧张而突突跳动,寻求答案的欲望超乎所有,她祈求一切神灵,希望答案是自己所求的。
当然,如果不是,她也不会信命的。
“瑶瑶!”突然有人叫她,前排有着一头凌乱的秀发,“别睡了,我给你药。”
苏瑶收回思绪,起身接过她手心的药和水杯。
这个药只有药丸本身。
没有盒子,没有药片,连查看病叫什么的资格都没有。
苏瑶心中叹息,到时候在医院还是场恶战。
不知怎的,吃了这片药丸就开始困乏了。她感慨了一句终于没扯到央拉头上,就昏昏沉沉,做了许久她化身大小姐欺辱巴桑多吉的翻身梦。
幸好早早睡下了,要不然巴桑多吉还要唠叨半天晚上出去怎么这么危险。
终于,再次醒来时,车窗外是一片坠日的血色天空。
“醒了?”他在前面开着车,“等一下就可以下去了。”
央拉已经下车了。
苏瑶望着窗外,这显然不是林芝了,因为林芝一片绿葱葱的。这里的山顶不再见雪,而是一个黄灰色的土坡,唯一的绿色是在国道旁的大白菜。
想要去摸,被巴桑骂说摸了会坐牢。
苏瑶装哭。
他为了不让这个小姑娘哭只好是哄了半天有余。
车几个急转,钻到了城镇里,双语商店琳琅满目。
苏瑶盯着那些狗屁不通的汉语翻译,妄想从里面翻出一家医院来。
巴桑以为她是感兴趣呢。
他简单说了些装饰,又提起门口的播放的音乐是一首不丹歌曲。
旧西藏的贵族喜欢往两个地方跑。
一个是印度加尔各答,一个是成都。现在也依然延续了这个习惯,一大批人依然喜欢关注不丹、印度、尼泊尔和孟加拉的讯息。
因为历史上有一部分人迁徙过去,同根同源,再加之当地又有印度传来的宗/教。
至于成都,就无需赘述了,那是西藏的实际省城。
好多西藏的机构都设在成都。
传言有很多不懂汉语的牧民心中的大城市,只知成都,不知北上广深。
不过西藏也到处可见川A往后排序的车牌,很难说,这是不是一场双向奔赴。
苏瑶无心听这个,她只想知道这里有医院吗。他见她表情,便也无奈,低头看了看她的伤势,见苏瑶的掌心涂了药已经好多了。
巴桑掖过她挡在额前的碎发。
他不说了,又问她饿不饿,看起来饿懵了。
苏瑶摇头。
巴桑带着她往前走。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有很多寺庙,可能与此地的文化喜好贴合。
他领着去了其中的一座。
这座寺庙墙也刷得白白的,没味儿,上头是一个黑色的小布挂着,小布上面印着一些白色的纹,有些像古典团纹。
至于在藏族文化里是干什么的没在这方面储备。
——其实是藏八宝,藏传佛.教中的八祥瑞。这玩意儿是真像古典传统纹样团花纹啊,都是弄点当地代表吉祥的事物框成圆形,只是二者用途不一样。
往里进,才窥探出一些许的别有洞天来。
缭缭生烟,一群光膀子的红衣僧人正在念经。
苏瑶不解:“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路过。”他说。
她半信半疑,路过?别是把她弄到寺庙里来治病了。
这边是有藏区的牧民来寺庙里治病的,苏瑶的评价是尊重祝福。
不信医生信点玄学是吧。
“你很信这些吗?”苏瑶小心翼翼地问。
巴桑想了想,“也不是信吧,就是习惯了。”这是什么回答啊。
他见她一脸茫然就不高兴。
便解释:“就是你生活在这个地方,就算不信,你也习惯这种文化时时刻刻的熏陶,潜移默化也会按照这些指示生活。”
苏瑶似懂非懂地盯着他。
巴桑摸了摸她的头,算了,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强求明白。
只是叮嘱别乱说话。
这边佛像多,其实他都怀疑苏瑶进藏一直撒谎,说自己失忆了,而现在的报应是一语成箴后的下场,简直想骂她几句活该。
苏瑶现在什么也听不懂。
半敞开的场地走过去后,是一间封闭的木头房间,一个僧人静坐在此地。
他眯眼,擡起半手臂的佛珠菩提,双手合十地念叨了一句什么话。
那僧人突然睁眼,也回复了一句。
巴桑拉着苏瑶过去坐。
苏瑶什么都听不懂,她只知道盘腿坐着后,木桌子上还有饭吃。菜全是她喜欢的素菜,但其实这些青菜叫什么她也说不上名字。
她只会吃。
不过没关系,这一路她吃过好多不知道名字的菜。
除了菜,还有一碗青稞粥,这个她清楚,中间放了枚人参果。巴桑低语,让她说谢谢,这是藏区用来招待贵客的。
僧人突然说话了:“你就是苏瑶吧?”
苏瑶敷衍:“也许吧。”
她现在也不清楚。
巴桑揽着她的肩说了句什么,又对她换成汉语:“这个是我表哥扎西,你可以喊他的法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