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2 / 2)

成欢 崔梅梓 1907 字 5个月前

这一刻她不再爱严行,她恨他。

她揪住他的衣领,痛哭着质问:“我等你,难道为的是要你告诉我这些?”

严行没有话回答。

她又朝天哭喊,“二兄,我的二兄……”

撕心裂肺。

元佑早已站不住,他颓坐在案上,整个人塌着,就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筋骨。

严行讲起他找寻的过程。

他心急如焚,他翻山越岭,他披星赶月,他一具具翻开脏污的尸体……

他并没有找到元衍的尸身,但是找到了甲,零落的,还有布块。

布块的周边没有尸身,只有残缺的骸骨,残留着些微的血肉……

布块上有的也确实是撕扯的痕迹。

那元衍应当确实是死掉了,而且死无全尸,被野兽吞进了肚腹。

这般的凄惨。

任谁听了都是要唏嘘的,何况他的父亲和妹妹?他至亲至爱的人。

他妹妹是爆裂的嘶叫,五脏六腑全要扯出来的架势,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是个老人了,悠久的一生里,只在很多年前为自己的母亲哭过,如今也为儿子流下眼泪,同很多年前一样,哀哀地哭,哭到全身颤抖不止。

湛君是他的妻子。

湛君没有哭。

那么多人在哭,她没有哭。

她甚至觉得他们吵闹。

这很奇怪,她明明是个顶爱哭的人,现

先生死的时候,她伏在先生的尸身上哭,不停地哭,哭到昏厥,醒来还是哭,然后再哭到昏。英娘死的时候也是一样,趴在英娘僵直的身体上,哭到发不出声音。阿嫂躺在血泊里,她怨怪自己,也是哭……阿兄……也仍然是哭着的。

怎么对他就没有眼泪呢?

她冷静得简直可怕。

她的心是平静的,呼吸也是,她先前倒还有急促的喘息,如今也竟然也是平稳的了。

她想,也许是因为她恨他。

她对他讲过无数恶毒的话,不止一次地要他去死,她要他去死,她问他为什么不死?

如今他真的死了。

原来他也是会死的,还以为他不会呢……

他死了。

忽然间她没有办法呼吸,痛苦使她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她自己是不知道的,要旁人提醒她。

她呕出浓血,就淋在她的前襟上。

许多少年前,也是在咸安,在城南,迎春坊,破旧的房舍,陈朽的门板。

她要呕却没有呕出的血。

今日到底还是还了。

她短暂地尝到了腥甜味。

而后众人惊恐的注视下,缓慢地倒地。

世界倾倒,她人事不醒。

醒来不知何时,应当是夜里,入目满溢的漆黑,月光没有,烛火也没有,墙外虫豸在叫,是短促的几声,室内只有更漏,还有若有若无的低泣。

应当是真的有人在哭。

湛君说:“不要再哭了。”

那声音果然停止了。

随后又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

湛君听到几下清脆的撞击声,接着便闻到焦糊味,然后屋子慢慢亮了起来。

湛君坐了起来。

渔歌端着烛台,急急忙忙地走向卧榻。

她一定哭了很久,声音已经嘶哑到失去本色,干得发紧。

“……少夫人。”她低声地喊。

湛君一时没有出声。

她擡手拭去脸上的湿痕,又道:“少夫人可要饮水?可肚饿?”

湛君摇了摇头,“我都还好,不过渔歌你似乎需要休息,你去吧,不必管我了。”

渔歌当然不肯,“那怎么行呢?少夫人你吐了血……”

湛君就道:“我是个学医的人,这种事自然要比你懂的多些,这口血是一定要呕出来的,只要呕出来,人也就没事了。”

渔歌还要说话。

湛君率先一步制止了她,“你在这里哭,会扰了我的安宁,发生这种事……我需要清静。”

渔歌无法反对,她还想说几句劝慰的话,只是说到一半自己却先哭了起来,再也无法说下去,只得默默擦着眼泪告退。

渔歌走后不久,也不知是哪一刻,更漏竟突兀地停了,最后的那一声,十足的绵长,似乎可以听见水波一层层的荡开,虫豸也再不叫,连风声也没有,天地间真正的清净无声。

湛君忽然想起元凌来。

她昏过去,万事不必再管,元凌呢?也一样昏过去了么?他是否也找到了逃避的法子,如果没有,他要怎么办呢?他只是一个小孩子,又那样爱他的父亲。

他现下是什么样呢?

湛君推开了房门。

今夜没有月亮,星也没有,天是漆黑的盖,压下来。

湛君只穿着薄衣,然而走出了很远才意识到了冷。

但是没有关系。

元凌的住所没有太远,不过是转几个弯。

远远地看见了灯火,大半的窗棂亮着。

湛君的心痛了起来。

她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黑暗里那唯一的光亮。

细碎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少夫人。”使女轻轻地喊,声音是飘渺的。

门缓缓地开了。

湛君绕过屏风,往床榻去。

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榻上的人没有被打扰。

两个孩子都睡着。

元凌睡在鲤儿的肩上,鲤儿的脸搁在元凌的额头。

两兄弟依偎在一起。

元凌睡着了也还在哭,他眼睛肿的,泪水是挤出来,身体也不时地在抽搐,鲤儿的脸上没有眼泪,但有深重的愁。

他们还都只是小孩子。

湛君可以想见,元凌一定是一直在哭,鲤儿哄他,可是哄不住,元凌不在母亲身边,是表兄告诉了他,他一直哭,会打扰他病中的母亲,元凌为着他的母亲,由表兄带走了他,回来后他仍然是哭,表兄安慰他,他哭到昏睡过去,表兄没有睡,表兄在一旁看护他,直到他也支撑不住睡过去。

湛君坐到了榻上,她伸出手,依次抚过两个孩子的面庞。

她完全是冷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