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君问出的话被树倒折的巨大声音扑碎了。
元衍问她说了什么。
湛君正要答,元泽收着伞走了进来。
“到处找不到二兄。”
湛君又回到榻上。
两兄弟在屏风外说话。
雨声太大,他们讲了什么,湛君一句也没有听到。
雨停以后,在庭院里,元衍对湛君讲:“我又要走。”
湛君问他要到哪里去。
冷风刮掉鸭掌树的最后一片叶子。
他答:“到西北去。”
元衍又要出征。
于边关而言,冬天是缺少太平的岁月。
往年只是偶尔的劫掠,不成什么气候。
双方上一回的战事是在七年前。
那时元衍还不到二十岁。
他领轻骑夜袭敌营,斩杀了敌军主将。
一切尽在他的掌握。
敌军主将身死的那天白日,他的外甥,王庭的储君,在行猎途中死于王庭上任首领后裔的刺杀。那主将的儿子自然不肯纠缠,收敛了父亲的尸骨后火速率领残军回归王庭。
如今七年过去,那主将的外孙已稳坐王庭,他的儿子也已恢复部族的荣光。
七年枕戈饮胆,誓要扫除昔年屈辱。
为此竟还送了战书。
元泽想他二兄留下,换他去边疆,遭到了拒绝。
元衍说了要走,谁也留不住他。
满目肃杀的庭院里,他告诉湛君:“有你在,我会回来的,绝不食言。”
一阵刺骨的寒风,落叶零散。
湛君觉到了冷,她抱住两只手臂,转过身,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屋里去。
元衍跟在她后面。
屋里早点起了炭火。
元衍加了炭,热意扑上人的脸。
旁人会觉得热,对湛君而言却刚好。
她坐在长榻上,问对面的人:“你什么时候走呢?”
“许是明日。”
湛君又问:“可告诉了阿凌?”
“会去找他的。”
“阿凌一定很难过。”
元衍笑了下,道:“有你在,会好很多。”
湛君很久没有说话。
元衍倒有许多话想讲,可是太多了,不知要讲到何时,索性不讲,只说:“你要多保重。”
湛君擡起头,道:“我这样子……不能送你。”
“不必送,天冷,人要吹坏的。”
终究是别离,又是到战场上去。
世事那样难料。
湛君到底难过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滞涩,告诉他:“……要回来。”
元衍笑道:“当然回来,你不要乱想。”
他站起来。
湛君的目光追随着他。她湿润的眼神使她像极了软绵绵的小兽。
元衍忍不住去摩挲她的后颈。
短暂的温情。
元衍想起来,说:“你做的那件衣裳,今日便给我吧。”
“还没有好……”
“便是没好,也差不太多了,叫我带走吧。”
他如此坚持,湛君有些疑惑:“你难道还差衣裳穿?没做好,穿不得的。”
“我是不差衣裳穿,可是他们讲,若是穿了心爱之人做的衣裳,刀枪不入。”
湛君摇着头说:“我没有听过。”
“今日不是听到了?给我吧,受伤真的会很疼。”
湛君抿了抿唇。唇有些干,再张开时有撕扯的感觉。
“只差几针了,我现在就缝,好了给你带走。”
她要去找,元衍拉住了她:“不必,很伤神,给我就好了。”
天水碧色的圆领长袍,左袖上差了手掌长短的针。
元衍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很得意地道:“到时候要叫他们都瞧一眼。”又对湛君道:“将来一定穿这件衣裳回来见你。”
这句话使得湛君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
“别这样讲,总觉着不吉利……”
杜擎找到顾繁,讲了自己将要走的事。
顾繁却只是逗弄儿子,甚至头也没有回,仿佛没有听见。
杜擎赔笑脸,“阿姊,我就要走了,难道一句话你也吝啬讲?”
顾繁咬起了牙。
她实在是生气。她还没有给够惩罚,当然不会回头。
“我走之后,阿姊不要出门,安心待在家中,父亲和阿檀皆要仰赖阿姊,阿姊辛苦,千万要保重自身,我这就去了,闲时我写家书回来。”
顾繁的眼泪已经兜不住,她愤恨地转头,然而杜擎早已走了。
顾繁心头的酸涩一时全变作了怒火。
她一脚踢翻了几案,恨道:“你最好是别再回来!”
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