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人的。”握着她的手,他轻声讲。
湛君话说尽了,元衍仍是不肯走。他既一心求死,湛君也没奈何。
她困乏得很,眼睛都要睁不开:“我真的累,我得睡了……”
“好,你睡。”
湛君躺到元凌身边,才闭了眼,又坐起来,含混着声音对元衍道:“你若是不睡,便帮我看顾他,要是他手里的冰全融了,你就再凿两块……”
“记下了。”元衍换掉元凌额上的巾帕,轻轻摸了摸他通红的脸。
湛君又想了想,记起她的药来,拉了元衍的胳膊,指着地上的两张纸叫他看,“我写了药方,你叫他们煎来给我吃,字多的给阿凌,不要混了……你隔着墙读给她们听,叫她们拿纸笔记下,要离得远些,这个病凶得很,别染了旁人……”
元衍一边答应着,一边捡了纸起来,仔细看了,发觉确实有一张字多些,不过也只是略多。他不敢轻率,想着再同湛君确认一番,于是转过身要问,却见她已然裹了薄被睡下,整个人缩成一团。他不敢打扰,只是在榻边坐下,静静地看着榻上的两个至亲至爱之人。
一家人,能死在一处,也是好的。
甘心么?当然不甘心。
可他愿意死。
只是要感慨世事难全天意弄人。
他想要的全部,近在咫尺,明明伸手就可以触到,可天偏偏不肯成全。
罢了。
湛君一觉睡醒,再不觉着冷。热得厉害,叫她觉得自己是一只碗,盛满了滚烫的汤。沸腾着的是她的血。
人昏昏的,耳边只有嗡鸣声,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想动动手指都做不到,眼睛也是半阖半张,看到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泛着白而透亮的光。
牙齿被凉且坚硬的东西抵开,湛君受了激,人清醒了些,莫名生出了力气,眼睛睁开来。
入目是元衍沉静的脸,两人对视了片刻,元衍搁下碗,扶着湛君坐起来。
碗里的不知是什么汤,有些腻,闻着就不舒服,喝起来更坏,像黏在了口腔里,吞不下也吐不出。
是以湛君只喝了一口,再来就皱了脸,嘴紧闭着不肯张。
元衍还举着勺子,道:“你得先用些饭食,不然没法吃药。”
湛君嘴里难受得厉害,只当听不见。
“是不想好了?”元衍道,“那你儿子怎么办?他可看着你呢。”
说到元凌,湛君的意识跳跃似的清醒过来,忙低头看手边——她记得元凌是睡那里的。
“母亲……”很微弱的一声喊。
湛君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在颈上,擡起来,左右转着,四下里看。
元凌恹恹地坐在一张胡床上,两只脚埋在一盆乌黑的水里,水还在冒热气。
“你那位吴杏林配给他的,说是可以发汗,人会好受一些。”
听到“好受”两个字,元凌轻轻点了下头。
他也是没多余力气,话都不愿意多讲,可湛君瞧着这样的他,眼里不知不觉就有了泪水。
元衍将勺子举高了些,道:“你不能比他还要难哄吧?孩子眼前,你总得有些长进,是不是?否则要是将来他学你,如何是好?”
湛君给他挟制住,只得在元凌的注视下将那碗汤喝了个干净。
元衍满意了,收了碗,对湛君道:“你的药在水里温里,两刻后再吃。”又问:“可有什么想吃的?要是有,且同药性不相冲,叫她们给你弄。”
湛君想用些清淡的,药方是她开的,药性当然清楚,于是便思索起能吃的东西来。
就在她想得入神的时候,元凌忽然喊了一声父亲,湛君再顾不得想,连忙看过去,元衍则已经到了元凌身旁。
“怎么了?”元衍蹲下问他。
“我好困,想回榻上睡。”
元衍寻了巾帕给他擦脚,好了后将他抱回榻上。
元凌还回他先前睡的地方躺下,闭前眼对湛君讲:“母亲你要好好吃药。”
湛君爱怜地拿手背蹭了蹭他的脸,轻声答应了他。
元凌很快睡了过去,元衍翻出被衾给他盖好。
湛君摸了摸,皱起眉:“这也太厚了些……”
“我难道不心疼?可生病哪有不吃苦头的?”
湛君自己就正吃着苦头,便不同他辩这句话,只说:“我也要睡了。”说罢就要躺。
元衍拉住了她,“你得等吃药。”
湛君熬不住,“我到时再起来。”说着要抽自己手臂,哪抽得出来?
眼看她要恼,元衍道:“才用了东西,怎好躺下?你听话,千万要好好养。”
湛君知道他说得对,可眼下实在是做不到,她太累了,撑不住。
湛君同他告饶,抓着他的手哀求,可是他全然不为所动。
湛君累到只要闭上眼就能睡过去,元衍的手还在她两只手里捧着。
元衍摇醒了她,她满脸的苦恼。
“打水给你洗一洗?睡了一身的汗,头发都贴着,不痒么?”说着给她拈脸上颈上的湿发。
他不说湛君还不觉着,他提了,她便觉得难以忍受起来,浑身都不舒适。
可她生着病,怎么洗得了?
元衍拢了拢她头发,“那用帕子沾水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