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元衍当真很忙,他急于回到淳宁,太多事等他。
自淳宁至兰溪七百里,驾马只需两天,可妇人孩童骑不了马,所以哪怕归心似箭,路也得慢着走,求个平稳舒适。
马车不快,驿道也宽阔平整,可车上的人还是觉着困苦。
湛君本不是个柔弱人,可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不能算康健,是以走了才不过一天,小孩子都还没感到累,她却已深觉疲惫难支。
硬撑虽能保全颜面,可终究伤身,并不怎么合算,于是第二日午膳时候,湛君去找元衍讨情,想叫再慢一些。
说辞是早就斟酌好的,湛君自觉入情入理,结果到了跟前,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元衍在马鞍上奋笔疾书,眉头紧锁,唇也抿着。
湛君看他许久,未见他有片刻喘息。
他确实讲过他很忙的。
站了一会儿后,湛君悄无声息地走了。
不过元衍最终还是知道了,他才撂笔,下属就上前禀报,道夫人早前来过。
元衍顾不得吃早已冷掉的饭食,阔步朝马车走去。
元凌和鲤儿坐在马车前的空地上用饭,每个人面前都搁着一碗饭,另有鱼羹同菜蔬。鲤儿几样饭食均已吃了大半,元凌碗里的白米只是缺了小小一角,菜蔬也不过略有翻动迹象,此刻他正撑着脸拿勺子在鱼羹里搅,一副意兴索然之态。
鲤儿先看见元衍,急忙搁下筷子站起来叫姑父,元凌只擡了下眼皮。
元衍对鲤儿笑了笑,随意说了几句话,问他:“姑母呢?怎么不见她?”
鲤儿张口欲答,元凌抢先一步:“母亲说困,去了车上睡。”
鲤儿添补道:“姑姑许是夜里没睡好,瞧着是真的有些乏累,饭食也没怎么用。”
元凌这时候又道:“谁要吃这么无味的东西?”
元衍早就想发作他,于是道:“这荒郊野外,自然比不得家里,可谁叫你跑出来呢?你若再纵着你那骄奢性子,少不了苦吃。”
元凌如今是有靠山的人,当即叫道:“你好凶我要告诉母亲!”
元衍嗤笑一声,转头看向一旁乖巧的鲤儿,深意不言而喻。
元凌真的气到,狠狠丢了手里勺子,瞪罢他的父亲,又拿一双幽幽的眼去看表兄,最后又抿着唇重新捏住了勺子,舀了小口鱼羹慢慢地吃,满脸苦大仇深。
元衍见状也就不再管他,只对鲤儿道:“我去瞧瞧姑母。”
鲤儿点了点头。
元衍脚步很轻,缓缓掀起帘帷。
湛君果然在睡,身子蜷着,眉眼含愁,看得出梦里也不怎么舒适得样子。
元衍又徐徐将帘帷放下。
湛君是自己醒的,见马车还停着,以为自己不过只短暂地睡了一小会儿。
外面有小孩子的笑声,湛君还听见了雁鸣,远去了。
心情忽然很好,这种时候湛君就很想见到两个孩子。
从马车里探出身,湛君惊讶地发现日光竟已变作耀眼的金黄,眼前密林渗着跳跃的光像挂着金的铃铛。
一时有些愣怔。
鲤儿正对着马车,瞧见湛君,大笑着叫了一声姑姑,元凌立时回了头,也是笑着的,光照在他半边脸上,明晃晃的。
湛君笑着下了马车,两个孩子都朝她扑了过去。
鲤儿刻意落在后面,等湛君给元凌擦完了汗他才笑着上前,擡起脸叫姑姑也给他擦。
元凌攥着湛君空闲的那只手,一直摇,“母亲睡那么久……”
湛君摸了下他潮湿的脸,笑道:“不是玩得很开心吗?都同表兄玩了什么?”
元凌还没说话,鲤儿忽然跑开了,湛君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追着他看去。
鲤儿从一棵树下抱起了大把花束的花束,又飞快跑回来,举高了捧给了湛君:“我和弟弟一起摘的,走了很远的路呢!”
五月里山花开得烂漫,多是些不知名字的野花,匝在一起,颜色纷乱,乱得美。
湛君抱着花坐着,低头细细地嗅,两手边都坐着小孩子。
元凌指着一朵缃色花,对湛君道:“这个是我看见的,长在峭壁上,一擡头就看见了,只有我看见了。”
“这么厉害?”湛君故意装作很吃惊的样子。
元凌矜持地点了点头。
“那阿凌是怎么摘到的?峭壁上,听起来很有危险,有没有伤到?”
元凌不说话了。
鲤儿笑道:“弟弟没有受伤,姑父有叫人跟着我们的,这花就是那个人摘的,他真的好厉害,像会飞一样。”说到最后已然是惊叹了。
“便是真的会飞,那也没有我的阿凌厉害,这花这样美,只有我的阿凌看见了。”
元凌又有了笑模样。
鲤儿也点头,“是的,这里好多都是弟弟摘的。”
湛君问鲤儿,“怎么没赶路?是出了什么事么?”
鲤儿摇头,“不知道,用食的时候,姑父来这边,看完姑姑就告诉我们说今天就先在这里,又叫我和弟弟两个人去别处玩,免得扰到姑姑,所以我和弟弟就到林子里去了。”
湛君咬起了唇。
元凌忽然从花束里抽出一朵鲜红色团花来,折去大半的茎,戳进了湛君的发里。
湛君猛地回了神。
元凌离远了一些看了,觉着很满意,然后又挑了好几枝花出来,寻地方全插到了湛君头上,竟颇有些重量。
元凌还在花束里挑拣。
湛君想起他方才抽去的那些花,很觉得不妙,强笑道:“怎么?是要母亲扮山鬼吗?”
“山鬼是什么?”元凌擡起头问,又笑:“母亲真美!”
湛君看不到自己头顶,微蹙了眉,道:“阿凌你好像不是很会配色……”又看鲤儿,“余下这些也太细碎,叫表兄去另再摘些好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