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房中都沁满了奇异的香味。

等到了清晨，日光透过镂花纹窗子透进来。

沈如婳是被身旁滚烫的身躯热醒的。

她睁开眼，耳畔响起阵阵低咳声，沈如婳瞬间清醒，她扭头一看，发现赢浮水面色泛着不寻常的驼红，鲛人双眼紧阖，微颤的眼睫下一片湿润，额间也溢满了汗水。

汗水浸湿了他的发梢，雪白的寝衣被血染红大半，血水顺着他的肩处不断涌出，他此刻就像一朵被沾染上血的血莲花一样，脆弱易断。

许是难受极了，赢浮水修长的双腿蜷缩起来，将身子严丝合缝地贴着她，唇瓣微张，吐出一圈圈灼热的气息。

哪怕是半昏迷状态，他两只手还在紧紧攥她的袖子。

沈如婳暗恼，她昨夜就不该被赢浮水诱惑，这家伙总是爱逞强。

沈如婳慌张地呼唤鲛仆。

进来的大都是女鲛，当看到温热的床榻上皱卷凌乱，她们瞬间明白了什么纷纷垂下眼。

“他这么烧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们这儿可有什么能快速恢复的灵药？”沈如婳急切地问道。

鲛仆们面色白了下来，纷纷摇头道，“鲛人体质特殊……倘若鲛皇自己无法解开心结……就算是用上了世间最好的仙草灵丹也其实并无多少用处………”

都一夜了，他的心情竟然还没恢复一点吗？

沈如婳看向缩在床上的赢浮水，一种无力感突然席卷全身。

之后三日，赢浮水始终昏迷不醒。

哪怕沈如婳不信邪，熬夜研究各种灵丹妙药，也无法彻底恢复他的身子。

他受伤的伤口依旧在流血……她好像从他无法愈合的伤口中窥探见，他那颗布满伤痕的心。

到了第五日，赢浮水咳了血。

沈如婳终于忍不住，她去找了书灵。

石林处，她将赢浮水的状况告诉了书灵。

“赢浮水不能死，这是你说的………”沈如婳带着肯定地说，她相信书灵不会让赢浮水死的。

书灵听到她的话，面无表情的瓷娃娃脸终于露出了一丝情绪。

不过是嘲讽的情绪。

“沈如婳，你知道他为什么虚弱至此吗？”书灵眼神晦莫地望向她。

见她沉默着没回答，书灵突然凑近她，带着咬牙切齿的声音说道，“当然是因为他爱上了你！”

耳中忽然嗡嗡作响，沈如婳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冻住了一样，她迟迟无法消化书灵的话，好半响，才动作僵硬地擡头。

书灵残忍的话依旧在她耳畔响起，“赢浮水违背天道给安排的命运，选择喜欢上了你，便是他不幸的开始，因为爱上你，他便要承受情爱之痛，他从一个原本清澈的灵魂，逐渐变得患得患失，学会嫉恨，学会贪念，学会爱憎……最终，他就会被腐蚀，被这些原本不应该属于他的情绪折磨……最终烂在泥里。”

“沈如婳，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爱上你……是他犯的最大的错误，而你对他的爱，同样是在把他一步步逼向深渊！”

原来爱上她…会是他犯下的最大的错吗………

沈如婳身子发颤，她咬紧舌根，直到感受到疼痛和血腥在口中蔓延，发麻的身子才恢复了点知觉。

她努力忍住眼眶欲落的泪水，强装最后的镇定道，“我会快点让赢浮水不再爱我，但他现在情绪不稳，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书灵轻笑一声，没有告诉她解决赢浮水病症之法，反而神色幽然地说了句：“沈如婳，你会恨你自己吗？”

*

回去的路上时，沈如婳琢磨书灵的话，隐隐约约间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想的出神，步伐也慢了些，还未抵达寝宫时，前方突然响起一众鲛仆紧张的声音。

“沈姑娘你在哪里？”

“沈姑娘在哪儿！”发现她的身影，几个鲛仆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

“赢浮水是不是情况严重了？”看到鲛仆神色不安的模样，沈如婳的心又提了起来。

鲛仆们神色复杂道，“姑娘还是快点回去看看吧。”

闻言，沈如婳脚步加快往回赶。

*

赢浮水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

目光急切地寻找沈如婳的身影，他想下床去寻她，一只脚刚下去身子便瘫倒在地上。

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走不动了。

赢浮水红着眼，指甲扣进地板，歇斯底里地喊叫。

一些鲛仆闻声赶来，看见鲛皇长发凌乱地倒在地上，纷纷紧张地想上前扶起他。

可赢浮水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目光向外探索，急促道，“沈如婳呢？她去哪了？”

沈如婳来去从不喜告知他人，鲛仆们紧张地垂下脑袋摇头。

反应极快的鲛仆立即道，，我们这就去寻沈姑娘。”

“你们快去，快点去！再不去她就要走了。”赢浮水不停喃喃，鲛仆想将他扶到床上去，却被赢浮水推开。

他一个人倒在冰凉的石板上，识海内的混沌和痛苦折磨着他痛不欲生。

他一会儿意识停留在前世，想着今生的自己与沈如婳经历的点点滴滴，曾被她保护过，被她温柔对待过，便嫉妒的发狂。

没错，他好恨！

他恨不得杀死今世的自己取而代之！

一会儿，他的意识又恢复过来，没了那种可笑的念头。

两种不同的情绪折磨着他头疼欲裂，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

他开始无法控制地翻箱倒柜起来。

他翻开柜子，柜子里面没有沈如婳！

他翻开被褥，被褥里面同样没有沈如婳！

他查看花瓶底，查看桌底，查看任何有可能容纳一点小空间的地方。

没有……都没有………

巨大的惶恐蔓延全身，沈如婳前世死去的画面一遍遍在脑海中折磨着他。

他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沈如婳抛弃了他………

他害怕地躲在了床底，将自己隐藏于狭小的黑暗处，捂着唇低声痛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咔擦一声，房门被推开。

明亮的光从门外透进来，照亮了昏暗的床底。

沈如婳的目光在四处寻找，她低声轻唤，“赢浮水。”

当看到被翻的凌乱的屋子，她的心都是悬着的。

她脚步一点点朝屋内走近，直到靠近了床，才听到细细的哭泣声。

沈如婳慢慢蹲下身，弯腰朝床底看去，看到赢浮水惶恐不安的模样时，她的心像是被刀子一片片割下那样痛。

她缓缓伸手，朝床底的赢浮水呼唤道，“赢浮水，出来吧。”

床底的人，骤然停止哭泣声，赢浮水激动地爬出来。

他紧紧抱住眼前鲜活的沈如婳，一遍遍在紧张忐忑中询问，“你还在吗？”

“我在。”

“就在我身边吗？”

“就在你身边。”

“你不要走好不好？”

沈如婳哽咽道，“我不走……永远也不走。”

沈如婳抱住赢浮水，鲛人在她怀中低低抽泣，过了许久，赢浮水才安下心来渐渐恢复情绪。

次日，沈如婳醒来时，已经到了正午。

她昨日抱着如受伤小兽般的赢浮水哄了许久，到了后半夜已经疲倦的不行。

今日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一睁开眼，床边空荡荡的，让沈如婳心中拧紧。

她担心赢浮水又出什么事，匆忙想出去寻人时，房门被从外缓缓打开。

赢浮水穿戴整齐，正端着果盘走进来。

“你醒了。”

“你今日身子如何了？”

二人异口同声道。

赢浮水刚将果盘放在桌上，沈如婳便冲过来，直接扯开了他的衣领。

鲛人肩上的衣衫被掀开，当看到赢浮水肩上已经在渐渐恢复的伤口，沈如婳安心不少。

“终于无事了。”沈如婳重新帮他把衣领整理好。

赢浮水窥见她眼底的放松，眼神微微有些躲闪的移开视线。

一想到他昨日近乎癫狂的状态，便觉得心中羞耻和不安。

羞耻的是他竟然如同孩童已经哭泣躲床底，不安的是……他怕自己那样疯狂的一面惹得沈如婳厌恶。

拥有前世的记忆后，他不仅感觉自己时常被割裂成两个自己……甚至还时常恐惧。

他恐惧沈如婳……厌恶他。

“你怎么了？”沈如婳拿了一个果子放在嘴里。

果子很甜，汁水充足。

她刚想递给赢浮水尝一个，却见赢浮水像又有了什么心事一样走神。

赢浮水眼底的不安很快掩藏下去，他旋即恢复笑意道，“无事，只是想起昨天的事………”

沈如婳弯眉一笑道，“这有什么，在你未来娘子面前哭，哪里丢人了。”

听到她这句话，赢浮水的瞳孔微动。

可这小小的情绪波动却让沈如婳心蹙了一下。

刚刚是她眼花了吗？

她好像从赢浮水双眼中看到两种不同且浓烈的情绪。

他碧色的右瞳浮过激动，可左瞳却如死水般冷寂……

沈如婳脑海中又响起书灵的那句话，她原本昨夜想试探一下，可昨日的赢浮水实在情绪波动太大。

今日见他恢复了，她原本不想试探，刚刚赢浮水的神情又让她生出一丝不安。

沈如婳犹豫了一瞬，还是琢磨着开口，“赢浮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阿婳想问什么问题？”

沈如婳盯着他狭长漂亮的桃花眼，一字一顿地问，“你……讨厌自己吗？”

赢浮水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鲛人笑着望她，“阿婳这是什么意思？哪里会有人讨厌自己的？”

见他回答的真诚，沈如婳心中的疑虑放下。

她心中长舒了口气，还好，赢浮水并没有什么情况。

仔细想想也许是她太过敏感，一个识海割裂成两种人格的事情太过荒谬，她从前只在仙道话本上出现过而已，想来不过是前人杜撰的事。

“阿婳。”赢浮水轻叫了她一声。

沈如婳擡眼，看见鲛人朝自己靠近的脸。

赢浮水眼中仿佛沁入了春日湖水，绵绵情意蕴含于其中。

他缓缓朝她靠近，待即将贪婪地触碰上她温热的唇瓣时，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赢浮水停下了动作，眼底一闪而过冷意，“何人？”

门外安静了一瞬，有些不安地开口，“姐姐，是我。”

听到姐姐二字，沈如婳明白是谁来了。

这些时日，栩儿都很安静地住在她为其准备的房中，今日突然过来，想必是书灵那边催她的紧了。

沈如婳感受到一抹深深的目光朝看她看过来，“阿婳，她是谁？”

“她……她是我路上曾救下来过的女子，我见她无家可归，便把她认作妹妹让她日后跟着我。”沈如婳神色平淡道。

赢浮水藏在袖中的指尖掐紧，他浅浅一笑，朝门外道，“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身着白裙，宛若出水芙蓉般的少女端着汤药缓缓走进。

栩儿低垂着眉眼，要有些紧张地走过来，将汤药递到赢浮水面前，“听闻……鲛皇昨日病恙，栩儿擅长做药膳，便自做了这汤药。”

赢浮水看向少女手中微微晃动的汤药，并未接过，反而笑着问，“你叫什么？”

面前的少女颤声道，“我叫栩儿。”

“栩儿……”赢浮水轻笑一下，突然语重心长道，“长的果然好看。”

作者有话说：

赢浮水（表面）：你长的好看。

赢浮水（内心）：没有我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