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嘉禾一只手抚着他的后背,一只手拿出手机,打算找找还有没有能用的人,能提供出国的路径。
“嘉禾,”池间在她身边,喘过一口气才说道:“我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
“什么?”晏嘉禾问道。
池间把不断涌上来的鲜血咽下,这让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沈天为弄错了,我…我并不是你的弟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晏嘉禾闻言倏忽收回了手,擡眼直视着他,没有说话。
池间苦笑一下,垂眸说道:“我当时不知道你的敌人都是谁,所以就借用了晏嘉乔的头发,想要打入对方内部做个卧底,没想到时至今日,连你也骗过了。”
“你什么时候做的?为什么没有和我说?”晏嘉禾不知道谁的答案是正确的,或者她不愿意相信这个说法,力求寻找里面的破绽。
池间轻柔地解释道:“就在你回国的那一晚,我是打算和你讲的,可是那天晚上晏嘉乔给我打了电话,我之后……想要独自行动向你证明,我身上属于我的那部分……对不起,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的。”
池间还没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布满灰尘的房间使得他的肺更加难受,血流了出来落到衣服上。
在这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声音中,晏嘉禾把手机扣在了地板上,低下头用手遮住眉眼,沉默了良久。
深秋的风从窗缝里吹进来,两人沾湿的衣衫贴在皮肤上,慢慢变得僵硬,变得锈般黝黑。
晏嘉禾的眉目在侧面只能看到一点,她低笑起来,带着轻嘲,“你说得有理有据,我想不相信都不行了。”
“真是,逼我到绝境啊。”晏嘉禾这句话没有主语,也分不出悲喜,像是在对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开诚布公,陈述总结。
池间想要道歉,可是一张口又吐出一口血,从指缝流淌着落下。
“算了,池间。”晏嘉禾说着,把手机从地上拿起来,在通讯录里找到郑阳那一栏。
池间就坐在她身边,自然是看到了,挪了几分,倚在她身边床沿,擡手虚弱地挡住屏幕,“我们再想办法出国。”
他手上的血掉在触屏上,液体的滑动使得界面有些不受控地发抖。
晏嘉禾扣住他的手,让他不能再动,接着用裙摆擦了擦手机上的血,淡淡重复着,“算了,池间。”
她说完就拨通了郑阳的电话,还没等开口,对面就一叠声地问道:“晏小姐,你们在哪里?傅先生要我们把您移交给蔡涛,我也是没有办法。眼下,您还是先到我们警局待几天,再等傅书记的指示?”
原来是这样,对于傅连庭的出卖,晏嘉禾没什么愤怒的感觉,她很平静,就像决定把陈谷送进军区时一样平静。
撕开脉脉温情的表象,自然界的同类相杀,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晏嘉禾提醒他计划的漏洞,“郑局长能直接面见傅书记吗?”
郑阳卡了卡,“不能。”他人微言轻。
“就算傅书记发话,只要不是亲自处理,傅连庭都能从中接手。”晏嘉禾说到这里,愈发轻缓,“所以,郑阳,我在池间原来的住址,你带人过来吧。”
“作为我自首的条件,你要带着救护车一起来,我要最好的医疗,和最快的速度。”
晏嘉禾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在这个过程中,池间一直想抢过她的手机,可惜他被晏嘉禾抵住胸腔,疼到几乎晕过去。
等剧痛过了劲,电话早已断线,池间茫然问道:“嘉禾,为什么?我们不是要出国吗?”
晏嘉禾仍旧十分平静,“我放弃了挣扎了,池间。”
窗外干燥的晨光照进来,晏嘉禾擡起头迎光看着,满室的灰翻扰落下,落在她的睫毛上,光透进她的瞳孔,她便眨了一下眼。
这一眨眼像是一个闸口开合,她头一次说一些心里话。
“我这一生,好像一直在做错事。”
“沈天为说的对,我没有父母,也许曾经有过朋友,可是现在也没有了。大概是因为我在每一个抉择里都选错。”
“可是这一次,我不想选错了。”
晏嘉禾转过头看着池间,勃勃杀意一现而没,“就在刚才我有想过,把你扔在这里自己离开。郑阳早晚会找到这里,如果他看见受伤的你,甚至尸体,一定是优先抢救或回去分析,这样就为我的出逃争取了时间。”
“当我在考虑这个方案的时候,我忽然觉得特别萧索。我这样的人,如果没有独特的意义,究竟为什么活着呢?”
“我没有后路了,池间,所以我放过你。我不能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池间凝视着她,晏嘉禾曾经或讥或讽,或是闲适从容,不管笑容如何模样,眼神都是十分清醒冷静。可是现在她的表情平常,眸光却寸寸黯淡下去。
晏嘉禾慢慢说道:“我这样的身家深挖下去,如果沈家按法律走,判我十年二十年都可以。如果不按法律走……那我和沈天为只能活一个。”
她说到这里,忽而笑了一下,“大概是他活了,除了他自己,没人能杀他。所以,我还真是输得彻底啊。”
“池间,我原本以为我输了才会和你在一起,没想到确实是我自负,这个圈子一落落到底,从来没有缓冲的余地。”
“我们在此一别,恐怕再也不会见面了。”
她很少说这么多话,池间倚在床边,一直安静地看着她。
他看着她权势煊赫立地高楼,看着她夜行险路,看着她如今在破屋藏身无处可逃。
她斗时眉锋目利,得寸进尺,现在不斗了,却原来是这个样子,比任何时候都平静。
她说算了,她说坠落,句句是兵败如山倒,君王意气尽。
池间仍旧温柔地望着她,“嘉禾,过刚易折,你全放弃了,是要学项王乌江自刎吗?”
晏嘉禾没有说话,她在平静中透着知宿命的冷寂。
“可惜,”池间低低笑了,衣襟染血,“我不是虞姬。”
他绝不会先放弃,他绝不会在危难时先死在她前面,就算四面楚歌,就算没有可能,他也要救她。
就在这时,池间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消息,一条他在车祸那夜就要求查找的消息。
终于等到了。
池间看完,咽下鲜血划开手机,给傅连庭打了个电话。
“我是池间,我有笔交易想和您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