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因由(2 / 2)

被迫尚公主后 柳无期 4163 字 5个月前

“我记得庭院之中不是有一架子金银花么?”她转过头来望着严先生,“什么时候没了?”

严先生也是微微诧异,“庭院之中何时有过金银花?”

“怎么没有?我记得先生回信之时曾说,院角载种了一株金银花……”话未说完,她自己倒是先怔住了。

严先生见她状若神思,也不打扰,任由她慢慢想着。

仿佛许久之后,安国公主才回过神来,微微叹息一声,“先生方才还说对驸马太过顽劣,行事乖张,但与我书信往来,皆由他代笔,如此信任,又怎好说他坏话?”

严先生抚须而叹,“殿下猜到了?”

“即便先生才学渊博,无所不知,也不会如他那般细致周到,将金银花药用效果一一说明。”明明是早该想到的事情,偏偏诸事太多,她分心有余,这才置之不见,许久都未曾看破。

“他幼年丧母,父又另娶,无人疼爱,虽年少,但行事狠毒老辣,实非良善宽厚之辈。”

严先生说完,望着安国公主,“这才被老宁国公送到我这边,想着他能有所改正。”

大婚之前,安国公主虽然对方镜辞有所探查,但所查甚少。但与他相处,发现他虽表里不一,但行为处事并非阴狠毒辣、自私自利之人,便稍有卸下防备。

但此时听闻严先生所说,或许是他年少之时做下什么不可挽回之错事,这才被送往严先生身边?

想到此处,安国公主不由得问道:“不知驸马先前做过什么?”

严先生微微一顿,而后才道:“此事由我所言,恐有不妥。虽然殿下也曾听过我的教导,于我有半师之缘,但我仍不能将此事告知殿下。”严先生神情不由染上几丝愧意,低头向她行礼。

安国公主亦低头还礼,“先生客气了,本就与先生无关,是我越矩了。”

“虽然他所做之事不能细说,但少年时期他处事也曾好勇斗狠,为所欲为。尤其仗着几分小聪明,所交之乱,不可言说。”

严先生所说,与安国公主认识的方镜辞相去甚远。如今的方镜辞,谁人不赞一句“芝兰玉树,翩翩君子”?不说其他,但是周身气度,便与一般世家子弟截然不同。

但她未曾反驳,只是静静听了下去。

“彼时殿下处境较之如今更为艰难,曹国舅当道,于朝中处处为难殿下。殿下心中郁愤难平,便频频写信于我。”回想起当日情形,严先生感慨颇多。“只是我虽被世人尊称一声‘先生’,于乱世却倍感无力,只盼门下能出几位如同殿下这般保家卫国的能人志士。”

安国公主道:“先生才学,世人皆敬佩。”

严先生摆了摆手,笑道:“什么时候起,你也学会了这套恭维之言?”

安国公主倒是毫无避讳,“与先生书信来往之后。”说完又是微顿一瞬,改口道:“或许该说,是与驸马书信往来之后?”

严先生望着她眉目之间安静祥和的气息,忍不住道:“我原先只是想着,景之虽然境地与殿下不同,但殊途同归,总有几分相似之处。你们二人之间,或许所能聊者会更多。但不曾想,真的放任你二人畅聊之后,会带来如此大之变化。”

安国公主眉宇间有几丝疑惑,却并未出言相问。

严先生瞥她一眼,眼中有几分赞许,“殿下如今定力倒是不错。”先前她于严先生身边学习之时,总被教导“行事稳之不乱,切记焦躁之色”。但直到她跟着老元帅上了战场,也仍未学会“处世不惊”。

谁曾想,跟在严先生身边未学会的东西,倒是与方镜辞书信往来之后,学着了几分。

“先生为何会放任他与我书信往来?”安国公主眼眸之中含着浅淡笑意,顺势调侃,“如先生方才所说,方镜辞处事不堪,那时我又因战事与朝中之事,心境杂乱,处事乖张。先生就不怕任由我二人书信往来之后,会给大庆造就两个混世魔王么?”

严先生哭笑不得,“殿下虽然性情乖张,但处事尚有原则。”他微顿了一瞬,才继续道:“况且殿下乃是天命所归,总不会害了大庆。”

安国公主撇了撇嘴角,没说什么。

“只是景之先前与殿下往来书信,倒并非我刻意为之。”

彼时安国公主处境艰难,心中愤恨难平,是以时常写书信与他发牢骚。

只是严先生虽然教出高徒无数,但对安国公主能劝之言却颇为有限。彼时她被寄予厚望,身负重担,又因与朝中意见相悖,处境堪忧。换作是今日的安国公主,或许会有较为圆滑的处理方式。

但彼时她尚且年幼,不知变通,虽然在外人眼中风光无限,威震四海,但骨子里依旧稚嫩执拗。

对这样的安国公主讲大道理,只会让她觉得大而空虚,不切实际。讲得多了,甚至徒惹她烦心。

因此每每接到她来信,即便学识渊博如严先生,也时常愁眉不展,不知该如何下笔。

那段时日他便是拿着安国公主的信,坐于躺椅,愁肠百结,却始终找不到头绪下笔时,手中书信便被身后少年一把抢过。

“什么样的书信,竟让你这般为难?”

少年眼中尤带桀骜,细细看,还能瞧出几丝不屑。

严先生头疼地扶额暗叹,却没阻拦,任由他展开书信,

信上所写仍是安国公主于永城所见。彼时永城刚平息战事,安国公主带兵巡城布防,见到三兄弟为争半个馒头打成一团。

她想不通,“三兄弟本是一母同胞,为何只为自己饱腹,便对至亲兄弟大打出手?”

严先生熟读天地君亲师,又知人性本恶,本该有一大堆道理可以与安国公主言说,但一想到安国公主为永安帝所忌惮,被曹国舅等人处处制约,处境艰难,这章道理便无论如何都讲不出了。

倒是少年看完信后,嗤笑一声,“这有何可纠结的?生死存亡关头,自私者为保全自己性命,无所不用其极,无私者大义凛然,舍生忘死。看似无私者品行高尚,但未曾经历生死,谁能理直气壮指责只顾自己性命者?趋利避害本就是人之天性,自己舍生忘死是品德崇高,但明哲保身之人又何错之有?”

他所言粗糙,但又不无道理。

严先生将他的话稍加润色,而后回信给安国公主。

不过几日,安国公主的信又到。

严先生看过之后,未曾多纠结,拿着信便去找少年。

少年刚自外面回来,脸上脏污,衣衫满是尘土,头上还沾着一根草屑,像是自地里滚过一圈。

严先生只瞟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一副置若罔闻的态度,只将信递到少年手中。

少年垂眼望着信,半晌没动。

严先生也不急,好整以暇等着少年的反应。

他本以为,按照少年往日脾性,要么挥开他的手,要么是将信接过撕毁,但不曾想到的是,少年将手掌于衣衫上擦了擦,这才接过书信。

信不长,但少年看的仔细,几乎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看完。而后将书信折叠,重新塞回信封之中。

手上动作虽然轻巧慎重,但嘴上却仍是讥笑,“真不知这种事有什么好烦恼的?旁人说什么都要管,也不嫌累得慌?嘴长在别人身上,说不说是他的事。但耳朵长在自己身上,听不听便是自己的事。只要觉得自己所为是正确的,坚定信念,勇往直前,有何不可?为何偏要在意旁人的说法?”

严先生于一旁温声补充,“并非旁人,那位是公主殿下的弟弟,是大庆皇帝,要以天下为己任。”

少年被噎了一下,眉目微皱,继而又不屑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即便是皇帝又如何,不身在战场,又怎知战场瞬息万变?又如何能代替主将擅做主张?”

严先生深以为然,故而之后每每收到安国公主的书信,便会交由少年阅览一番。

少年虽桀骜,但看完书信后的所言,却不无道理。严先生一边听着少年畅所欲言,一边提笔回信。

久而久而,少年所言,他甚至不需再徒加润色。

而少年也在这段时日,经历了惊人的蜕变。

先前的少年桀骜,性子偏激,不听人言,如今所说有理,倒是也能听进去几句。

而变化最大的,乃是先前从不进入书房的少年,也开始频频翻看起书卷来。

严先生一边欣喜于少年的变化,一边又庆幸少年能有此改变。

但他也深知,少年之所以会有此变化,功劳并非在自己身上。

是以在又一次接到安国公主书信后,严先生便将书信直接交于少年,“这封回信,便交由你来写。”

少年见着书信,倒是愣怔了许久。但最终,还是伸手接过。

先前少年口述回信速度极快,几乎浏览完信件,便能洋洋洒洒说上一堆。但这回,少年看完信后,却并未提笔回信。

严先生眼见着他将书房之中大半书卷翻了一遍,又跑来询问自己,“先生可有安国公主生平简介?”

严先生惊得掉了手中书卷。

一直以来,少年桀骜无礼,从来只“你啊你啊”的叫着,这还是头一次称呼他为“先生”。

严先生不由得欣喜非常,将自己所藏、有关安国公主大大小小书卷全部翻找出来,以供少年览阅。

半月之后,少年终于回了第一封书信。

将书信交由严先生手中时,少年颇为扭捏,面上却仍装作不屑,眼见严先生将书信拆开,不由得冷哼一声。

倒是严先生看过回信之后,微微失笑,而后问道:“既是你回信,为何要模仿我的字迹?”

这半个月以来,少年不光是览尽安国公主生平,更时常彻夜联系,模仿他的字迹。

严先生身为书法大家,所书字体自然非常人所能学得精髓。然而少年只花费半月时间(其中至少有一半时间仍在翻阅安国公主生平)便学得字形与字义,虽然笔尖稍显稚嫩,但也是年龄经验所限。

假以时日,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至此,严先生才对少年真正多看一眼。

而原本面带不屑的少年听闻他的话,神情不由紧张几分,踌躇半晌,才勉强回答:“先前一直是你回信,倘若我贸然回信,定然会惹出不必要的误会。”

说罢少年把头狠狠扭向一边,“我只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你可不要误会!”

严先生见状却不由得抚须而笑。

至此往后,与安国公主的书信,便都交由少年回信。而少年在回信之余,也逐渐收敛起身上的桀骜之气,饱读诗书、好学不倦,气质也愈发内敛雅致。

听了严先生所言,安国公主静默了许久,才微微擡眸,问道:“如先生所言,景之是在我与书信往来之后,才变得如今这幅模样。”

她眉心皱起一道浅浅折痕,“只是为什么呢?”

“与先生的书信,我所言不过都是琐事与抱怨,自认为不会有敦促人向好的力量,先生真的觉得他是因那章书信,才变得如今这般温润雅致、谦谦君子模样么?”

严先生的目光越过她,瞧着她身后方向,微微而笑,“只怕这章,还需得景之自己来回答了。”

安国公主顺着他的目光朝后看去,便见到他们一直谈论的那人,正站在回廊之上。

夏日的阳光穿过绿荫,细碎落于地上,斑驳闪烁着。他站在那片光影之中,衣衫风尘未去,却并未影响他半点气质,依旧是芝兰玉树,灼灼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