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2 / 2)

“我可以喝药,”斛律云绰板起了脸,义正言辞地说道,“但有个条件。”

“什么?”他清俊的面上并无不耐。

“你亲我一下。”明明该羞涩难当的,她此时反而大大方方。

庄令鸿似乎叹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药碗,想了一下道,“先吃药,吃完了我……我就亲你一下。”

“不,我要你先亲我。”她不依不饶。

他又叹了口气,向前探了身子,轻轻在她撅起的小嘴上啄了一下,蜻蜓点水一般。

她的心也泛起了另一层涟漪。

他的唇是冰凉的,不似她想象的那般温热,原来他口中的“贪凉”,还有这样一层意思?

斛律云绰忍不住又笑了一下,那药还没入腹,她已经不觉得疼了,又朝他凑近了几分,道:“林林,我要你喂我。”

他长手长脚,握着药碗和汤匙的手指也骨节分明,她被他一口一口喂下了他为她亲手熬的汤药,这二十余日以来隐隐约约笼罩在她心上的阴霾,就这样一口一口地被她生吞入腹,消失殆尽。

庄令鸿刚放下了碗,她又迫不及待地扑进了他的怀中,她双手环抱他的腰,不给他任何一个推开她的机会。

“斛律小姐……”他的耳朵有些发热,双臂僵在了原处。

“我不喜欢林林这么叫我,”她将脸埋得极深,似乎这样,便可以躲避他的拒绝,“这么叫,好像我们之间太过生分了一样。”

“云绰,”他顿了顿,“你抱得我快透不过气来了。”

“令涵姐姐说了,只有至亲至爱的人,才能知道对方的乳名。”她的双臂松了松,在他怀里转了转头,盯着他线条流利的下巴,“林林以后叫我‘红果’好不好,这个乳名,我连令涵姐姐都没有说起过。”

“好。”他的回答利落,双臂收回,抱紧了怀里的女人,“快躺下吧……红果小姐。”

“林林,你怎么不和我睡一张床?睡地上,应该很冷吧。”她得寸进尺,圆圆的鹿眼也笑成了两弯月牙。

“我的傻姑娘,”庄令鸿搂着她,似乎又叹了一口气,“你的令涵姐姐没有告诉你吗?只有成了亲的男女,才可以睡在同一张床榻上。”

“那林林,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呢?”这才是她真正想问的。

他没有说话,她听见她紧贴的胸膛里,那强有力的心跳之声。

刚刚还暧昧不明的气氛,又莫名凝了下来。

就在她想要起身,逃离这个令她颇有些失望的对话时,他的声音从她的上方,沉沉地传来:“再等等,再等等吧。”

后来,庄令鸿寻了一处长久的住所。

那是一户搬了更大宅子的人家留下的一方小院,见他们二人似是逃难而来,出于好心,以极为低廉的价格租给了他们。

小院不大,有上下两层的小楼,但刚好有两间卧房。她一人居于楼上,他自然是守在

他将马车拉到小院中间停好,又专门给那匹马搭了一处简陋的棚子,小院里便已经几乎已经摆不下什么旁的物件了。

比起她在草原时居住的帐篷,比起长安的宋国公府、美轮美奂的齐宫,这方小院逼仄如太仓一粟。

可她看着他,就并不认为眼下的生活比过去的,要差到哪里去。

他会做许多活,而且还包揽了他们生活所居的全部家务,不让她沾染一分。

他思前想后,也知晓一直花着他们带出来的盘缠,始终不是长久之计。他精通诗文,又和他姐姐一样书道极佳,便出去寻了许多代写的临时活计,主顾们会看在他那笔好字上,多给他一些赏银。

没过两日,他们所居小院的邻居一家也找到庄令鸿代写。

他们一家是商户,见到他文采斐然,又生得清朗俊逸,一看便是值得托付之人,便开口说了请他去为他们家中的一儿一女做西席。他们祖上几辈人都没什么人读过书,现在终于有了些条件,自然还是希望多读些书,将来无论是做什么,总有些用处。

多读些书,她听着也动了心思,于是便命他每日晚间的闲暇时光,也给她讲讲他们汉家的经史子集。

那些佶屈聱牙她从前并不屑于花心思去学,但他教授的时候那么认真,她渐渐也学了进去。

反过来,她又能教他什么呢?

骑马、狩猎,这些在草原上人人都会的东西,放在汉地江南,似乎暂时失了效用。

不过,她却还是对这样平淡的日子很满意。

今日是二月十五,她不知他为何特意给那邻居家的两个孩童放了假,之后冒着绵绵的春雨独自出门,也没有交代他到底要去何处。

她听着雨声在青石的砖瓦中敲打出的细密缠绵,心中生了感慨,不由自主地在小院门口张望了一阵,就刚好看见他回来。

庄令鸿将伞立在门外,拍了拍身上溅起的雨水,才和她一并入了小院之内。

“林林,我饿了。”斛律云绰毫不掩饰,在他的面前,她也不需要把自己伪装成汉家的名门淑女,“下这么大的雨,你去哪里了?”

“去打听了一下,似乎齐国那边也没有什么消息传到这边来。”他看着手里的纸包,从里面拿出几粒她没见过的糕点,“尝尝这个,趁热吃最好。”

斛律云绰将那红红绿绿的糕点放在手里,左右打量了一下,始终没看出门道来,才开口问他:“这是什么?”

“今日是花朝节,江州此地有在今日采集百花、和米一起捣碎,蒸制成花糕的习俗。”他笑着看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块花糕放入口中,细细品咂,“我回来的路上见路边的摊贩在售卖,实在是有趣,所以买回来让你尝尝,算着时辰,你肯定饿了。”

她抿着嘴点了点头,又见他纸包中似乎还装了别的物什,好奇问道:“还买了什么?看着鼓鼓囊囊的。”

“先卖个关子,”他转身拿着东西,入了厨房,“等我们用完了晚饭,今日我也不给你讲经授课了。”

花朝节,还有一个习俗,是为女子剪彩花插头。

出身草原的斛律云绰自然不懂这些,晚饭之后,只见她的林林不知从哪里又变出了一把小剪子,一眨眼的功夫,便用彩纸给她剪出了好几朵形状各异的小花,还未等她看清那花的模样,便自然地替她插在她的满头青丝之上。

自从逃离长安,她便不再佩戴任何珠宝首饰,他为她插上的彩花,衬得她本就如桃花一般娇憨的小脸更加明艳动人,庄令鸿只看了一眼,目光却再也移不开了。

他何德何能,拥有这样的完美的女孩。

而斛律云绰则不明就里,还以为是她满头的彩花太艳太俗,想要伸手将它们尽数摘去,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别摘,我的傻姑娘明如皓月,淡妆浓抹,怎样都是好看的。”他喜欢这么唤她,“这几日春雨,郊外山上的山花应该开得正好,等雨过之后,我们一起去郊外踏春骑马,可好?”

听到“骑马”二字,斛律云绰的鹿眼当即亮了,连连点头答应,却不想这一动之下,头上的彩花落了一朵下来,刚好落在了他握住她的手腕之上。

她笑着将那朵花拿在手上,这才有机会细细端详,低头的时候,又听见他的声音略带清新之气,在她的耳边,缥缥缈缈地传来:

“明日便是姐姐的生辰了,也不知她在长安过得如何,有没有顺利逃走呢?”

从江水中钻出来的时候,庄令涵觉得自己冷极了。

她没有说谎,她确实是不会水的,也正因为她曾明确表露过自己不会水,她才敢放手一搏,给自己布下这个局。

她曾在父亲那里读过一本上古时期传下来的医书,书上记载了一种能使人在水下也能如常呼吸的丹药方子,由于她当时十分震撼,故而到了若干年后的今天,仍然能够准确地将那方子原样复述出来。

在决定借水遁走之后,她便一直在试验那个方子的可行性,也许真是上天怜悯她的处境艰难,很快,她便成功了。

巧合的是,那丹药又刚好能解她下在胭脂花片里的毒,所以她才敢利用陈定霁的贪色、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毒喂给陈定霁,然后她向他告别、跳入水中之前,将袖中藏好的丹药服下。

渭水水流湍急,弯道纵横交错,即使是寻常水性极佳之人,也未必能在这里迅速救起一个落水的人。

即使陈定霁不顾危险也入江找她,就凭她迅速沉底又随着水流被冲走,也必然一无所获。

在水下,她还趁着自己能自由呼吸,将身上头上的钗环全部取下,装入预先备好的袋中,再顺着江流漂了一会儿,等到江水缓下来的地方,再摸着江边伸过来的粗壮的枝丫,上了岸。

她就这样逃了,有惊无险,一切如愿。

她先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将身上的湿衣服全部用篝火烤干,歇息了几个时辰等到天黑,再慢慢沿着山路往城镇的方向走去。

尽管随时都可能遇到危险,但她不怕,她已经走到了今天,即使撑着最后一口气,她也必须要逃离长安,回到她思念了许久的邺城。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仅仅靠自己,也能活得漂亮,活得精彩,活得不输给旁人。

陈定霁那些自以为是的鬼话,从此以后,都下地狱去吧。

一路顺利,走了一个晚上,她终于在第一缕晨光刺入她有些干涸的双眼时,看到了道路尽头早起人家袅袅升起的炊烟。

很快,她支着一口气,买了一身干净的新衣裳,分了好几家当铺,典当了那些价值不菲的首饰钗环,然后雇了辆耗不起眼的马车,往邺城方向去。

她不知道陈定霁会不会真的当她已经死了,可她必须小心,故而每行几日,她便要重新雇马车上路,这样即使有人发现了她的行踪,也不那么容易追上她。

又行了十日,她终于离开了齐境,当老旧斑驳的城墙之下、城门口的“邺城”二字清晰明了地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忽然觉得,自己恍然做了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新凉。

梦醒之后,她便又可以安然回到,原来那般平静安稳的生活中去了。

化用了欧阳修的《踏莎行》,直接引用了古诗十九首和苏轼的《西江月》

我偶尔也喜欢看甜甜的恋爱呢,但总觉得我发的糖都带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