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2 / 2)

“青枣?”另一名太医语带怀疑。

于是庄令涵又将那日发生之事和自己痊愈的经过复述了一遍,几人听罢,纷纷若有所思。

“姑娘过来,老夫为你把把脉。”一名太医首先打破了一室的沉默,主动向她招手,庄令涵闻言照做,那太医把了两只腕子,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

好在这名太医她并没有在铭柔阁那晚见过,否则,看这么仔细,她就要暴露身份了。

“老夫认为,我们几个在这里翻遍了医书,也想不出什么真切可靠的法子,眼看着现在死亡的病人越来越多,太后娘娘和君侯俱是昏迷不醒,情况实在不容乐观。不如,咱们就试试这庄氏的法子?”

“什么新法子?”其他人还未回应,却听见门口传来了一声尖细的男声,庄令涵回头一见,却是总管太监彭楚。

赵太医闻言,便又将刚刚大家商讨的前因后果,向彭楚如实告知。

“青枣?”彭楚闻言皱了皱眉头,又轻蔑地撇了庄令涵一眼,“这不是崔孝冲崔将军的表妹吗,你难道也通医理?”

“奴婢才疏学浅,不过略懂一二罢了。”她赶忙福身,不去看那彭楚不怀好意的直视,“奴婢身子骨本也较弱,却靠吃这青枣治愈了无人能医的疫病,所以奴婢大胆猜想,其他得了疫病的,也能就此痊愈。”

“青枣……这青枣嘛,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什,金河郡虽小,找几处青枣地倒是也容易。”彭楚翻了个白眼,点了点头,侧身吩咐身后的小太监,“如今,君侯和崔将军都已昏迷,情况紧急,你带几名亲卫去找青枣来,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吩咐完,彭楚也转身走了。既然等待青枣需要一些时间,庄令涵心下一动,便开口问了赵太医:“妾的表哥所居何处?妾……妾想过去看看他。”

路过连廊的时候,一直阴沉沉的天,却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雪来。

金河郡在长安北部,初雪来得比长安要早。

想必再过两日,长安的初雪也会到来的吧。

上一世,自己就死在了这初雪之夜,如今又一晃眼到了这个关头,庄令涵却生出了无限感慨。

这一世,她多了一个爱她宠她的丈夫夏谦,却又害得他身陷囹圄,也不知最后究竟能不能生还;她辗转帮了替她成为太子妃的李季婉摆脱了萧毅的折磨,也间接地救了李季婉全家的性命,却因此害死了铭柔阁中那些跟着萧毅和李季婉一同从邺城到长安来的十几名婢仆的无辜性命。

一手刀,一手药。

她到底不能做个完人,问心无愧地面对所有可能的质问。

而她,虽然不用再做陈定霁的笼中金雀,可自从阴差阳错地入了齐室后宫,各种从未遇过的变化接二连三,在前路等着她的,究竟是什么,她根本毫无头绪。

正胡思乱想间,赵太医已将她引到了崔孝冲所居的耳房门前,与门口的两名亲卫略说了两句,后者便放她入了房。

耳房很小,比起当日在宋国公府陈定霁东苑的,完全是天壤之别。耳房内并无他人,只一张略显简陋的床榻,崔孝冲侧躺在上面,身上则盖了一床素色的棉被。

崔孝冲原本黝黑的脸,在这不知名的疫病面前,也显得苍白了不少。他一直皱着眉头,双拳紧握,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真的昏迷。

庄令涵上前,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腕子上,把一把脉搏,看看与她在宫女那里摸到的,是否有区别。

“……夫人?”她正在沉思凝香,却忽然听见了崔孝冲的声音,瓮声瓮气又羸弱至极,却是不可置信。

“崔将军醒了?身子可还好一些?”见到他尚有些混沌的眸子,她也跟着蹙了蹙眉头。

“也只是勉强维持罢了……就在夫人和其他许多宫女都,都倒下之后,太后娘娘和君侯也相继倒下了。”崔孝冲艰难地吐字,几乎一字一顿,“那时,我便也开始头晕目眩起来,但眼看着局势实在过于混乱,便就强撑着,按照君侯之前的吩咐,指挥大家搬来了这金河郡。至于之后的事情,我也就不太清楚了……对了,君侯可还好?”

“将军是硬汉,无数次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来的,怎么会如此轻易就倒下?”庄令涵笑了笑,又稍稍叹了口气,“妾来的时候,听赵太医说了,君侯和太后,都尚在昏迷。将军渴不渴,妾给将军到点水吧。”

起身去为崔孝冲倒水的空当,她便又将这两日自己的经历,又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彭总管已经吩咐人去取青枣了,想必这青枣的到来,一定能让大家都好起来,将军你不必担心,安心养病便是。”一边看着崔孝冲缓缓地啜饮,她一边安慰。

“既然他们尚未回来,夫人……夫人不如再去看看君侯?”崔孝冲放下杯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将军说笑,”庄令涵转头看了看窗外窸窸窣窣的飘雪,本来因为崔孝冲醒来还颇有些热和的心突然冷了下来,“妾是将军的表妹,来看将军,天经地义。至于君侯……妾这么去看君侯,又算什么?”

“因为君侯也病了,夫人难道,对君侯就一点都不关心?”崔孝冲眨了眨眼睛,混沌的眸子也清明了许多。

“将军知道,妾本是周使之妻,因为随夫来长安,才这样认识了君侯。现在,妾与妾的前夫因为君侯从中作梗,而被迫分离,妾想逃回邺城,又被君侯强行掳回。君侯对妾的所言所行,皆非妾自愿,若换做是将军,难道也会心甘情愿地,去关心一个一而再、再而三强迫自己的人?”

本来只想抱怨两句,可话一出口,便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越说,庄令涵越觉得心中气恼

——可转念一想,庄令涵又自觉失语:

眼前的崔孝冲,一是身为男人,未必能真正设身处地,体会她的难处;二是,他已经习惯听命于陈定霁,自己这一番对陈定霁的“批判”,恐怕还会引起他的恼怒。

果然,崔孝冲面色变了变,她抿了抿唇,又连忙说道:“再说,君侯现在昏迷着,就算妾去看望了他,他也不会知道。”

“夫人不试试,又怎么知道结果如何?”崔孝冲的眸子里,竟然反出了窗外的雪光,“夫人的心意,君侯就算是昏迷不醒,也一定能感受到。”

崔孝冲不是没成家,甚至可能连女人都没怎么接触过吗?怎么他说出来的话,反而让她觉得暖融融的?

庄令涵突然有一些遗憾。凭着崔孝冲的才华、人品,若是不跟着陈定霁,那该多好?

“既然将军都这么说了,那妾也只能勉强,勉强一试了。”

原本还在犹豫,可是下一瞬,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于是便匆匆辞了崔孝冲,一路去寻了陈定霁所在的西堂。

卧房门口看守的两名亲卫,是和陈定霁一并南行去抓她回来的,庄令涵认得他们。见她过来要入内看望君侯,两人对视一眼,便心照不宣地放了她入内。

里面又是无人在侧照拂,只有一个烧着的炭盆,让这一室的空旷不那么惨淡。也许,这次出来的所有宫女和太监们,八九成都已经染病。

看到炭盆,她不自觉低头又看了眼手心的伤,已经几乎痊愈了,心中不由定了定。

堪堪绕过屏风,却看见陈定霁平卧在里侧的床榻上,不似崔孝冲那般皱着眉头,平静肃穆,和他平日里看起来,几乎没什么两样。

与他相识两世,这还是庄令涵第一次见到他的睡颜。

从前,她还是他外室的时候,他来找她只为求欢,事后无论多晚,他都要离开。

如今,他每一次出现,都是那生龙活虎精神爽利的模样,她看着他此刻安静的睡颜,心中那隐隐的悸动,忽然又翻涌了上来。

她对他说过,她会将他亲手打入地狱,无论用何种方式。

现在,机会就摆在她的面前。

环顾一周,并未发现陈定霁随身的佩剑,也许在他昏迷之时,门口那两名亲卫便帮他收了起来。

她想起那日在小厢房中,他从背后抽出的那把短刀——现在,也许还放在他身上。

在右手触到他劲腰的前一刻,庄令涵突然犹豫了。

若是她就此杀了他,之后被人发现他被人杀死,那她作为少数的几个单独入过他卧房的人,自然就是最大的疑凶。

泛滥的疫病还没有真正被控制,町儿和从珠也还等着她去解救,她在此为他赔上性命,真的值得吗?

可是,她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能如此轻松地取他性命了。

过去的数个日夜,从来都是他在迫她,他轻而易举地掌握了她和她在乎之人的生死,冷眼欣赏她被迫求他时低微入尘埃的姿态。

何况,无论他是否真的知情,他都是第一世害她惨死的元凶。

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把她摆在和他对等的位置,只把她视作向他讨欢的宠物,高兴了便逗上一逗,不高兴了便置之不理。

这样的他,为什么不趁着现在,彻底结果了?

想到这里,庄令涵抑住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强忍颤抖,再次将手伸向了他露在锦被之外的腰间。

他几乎合衣而卧,那短刀的位置,大约就在那里。

“枝枝……”

在碰上的一刹那,他却突然伸了手,握住她还在微颤的腕子。

陈狗:老婆要杀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