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春风不度
林间霎时一片寂静。
唯有潺潺溪流声与风掠密林的沙沙声响。
不仅是随侍的护卫们,连云舒也惊愕地看向了鲜虞敏,又忍不住悄悄去打量卫姝瑶。
她从未见卫姝瑶脸上露出过那样的表情,像是哭笑不得又像是无从说起。
过了片刻,卫姝瑶才展颜笑道:“王姬不知咱们中原习俗,嫁娶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坊间笑谈如何能当真?且不说这事以讹传讹,昔年宁王只是循礼赴宴,本宫与宁王彼时连面都没见过,何来求娶?”
“况且,王姬怕是还不知道,本宫与圣上自幼便有婚约,年少时青梅竹马一路相伴,如今两情相悦终成眷属,本就是水到渠成之事。”
卫姝瑶娓娓道来,倒勾起了鲜虞敏的好奇,追问她与谢明翊究竟是如何青梅竹马,又是如何相知相爱。
“王姬若真想知道,也得等回了行宫再慢慢诉说于你听。”卫姝瑶胡诌了几句,总算应付过去。
鲜虞敏若有所思点点头,又跑过去想追问云舒方才的话题,却见卫姝瑶递来一道眼风,眸中隐隐有利刃,莫名叫她想起谢明翊。
鲜虞敏不由得收了脚步,乖乖回到卫姝瑶身边,不再多话了。
休整片刻后,卫姝瑶擡手揉了揉额头,命众人继续前行。
她一路观察下来,这位白狄王姬想和亲是假,看热闹的性子倒是真,生怕哪里不够出乱子似的。
偏她只是好奇,又不是无理胡闹,俨然叫卫姝瑶看见了另一个谢钧。
她琢磨着,王姬应当不是倾慕谢钧,更多原因是喜欢凑热闹。如此细想,也不必赐婚了吧?
不等卫姝瑶想清楚如何开口问鲜虞敏,众人已经行至了密林深处。
对面林中很快出现几个侍卫,特意来接应她们,请她们移步去观赏箭艺比试。
“白狄勇士和宁王殿下要一较高下,场地都列好靶子了。”长顺笑道。
卫姝瑶秀眉微皱,这才得知,储钺挑衅谢明翊不成,反倒要和宁王抢夺彩头。
“这彩头本是看谁猎物最多最丰盛,可谁知他二人最后拿回来的猎物竟然不分伯仲。”长顺指着不远处一堆小山似的猎物,讪讪一笑:“便有旁人提议,让二人蒙眼射箭,丢了靶子则算输,若是没丢则以环数取胜。”
不等卫姝瑶开口,一旁的鲜虞敏却先嚷了起来,长眉一横,嗔道:“我不过离开小半日,储钺竟然如此不服叔父管教,还敢挑衅圣上,我定得好好训斥他!”
说着就要怒气冲冲地策马过去。
储钺回部族之后,起初便是做鲜虞敏的侍卫,及至后来他成了护卫统领,也依然对鲜虞敏敬重有加,百依百顺。整个王庭,除了鲜虞敏的父王,储钺几乎只听她一人的。
卫姝瑶粗粗扫了一下场地,对云舒道:“瞧这阵仗,那位白狄的储统领大约是要输了。”
她状若随意,将音调提高了几分。
闻声,鲜虞敏当即调转了马头,停下来蹙眉道:“娘娘何出此言,储钺怎么会输?你不知,他可是狼王养大的孩子,自幼臂力过人,十分悍猛……”
“可宁王殿下三岁习骑射,十岁上沙场,未满十三便能百里穿杨,是大魏出名的好箭艺。”
卫姝瑶粲然一笑,继续道:“本宫对骑射也略知一二,蒙眼射箭仅有蛮力远远不够,不仅得听声辨位,还需心细如发的敏锐。”
“本宫瞧储统领血气方刚,性子急躁,怕是难以赢过沉稳的宁王殿下。”
鲜虞敏歪了歪脑袋,思忖了好一会儿,越想越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可再想储钺要输给那个欺负她的男人,她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谁说赢不了!储钺不会输,只要我叫他赢,他定会赢给我看!”
鲜虞敏一时气急,干脆翻身下马,直接朝着那边备战的储钺疾奔过去。
孰料她跑得太急,冷不丁撞上了储钺的后背,疼得她揉着脑袋直埋怨。
卫姝瑶和云舒都看见了这一幕。
“娘娘,您瞧……”云舒给卫姝瑶递了个眼色。
卫姝瑶目视前方,没有多言,只是静静望着那边。
便见储钺愁眉苦脸地给鲜虞敏赔礼道歉,又慌慌张张地去找药膏说要给她揉额头,少不得又被鲜虞敏一顿好骂。
卫姝瑶心想,不过稍稍试探就得出了结论,也不必追问赐婚了,一切算是尘埃落定。
卫姝瑶下了马,四下寻不见谢明翊,便和云舒慢行过去,在一旁早已铺好毯子的枯木上坐下,准备看谢钧和储钺比试。
“宁王殿下不是冲动的人,他怎会答应要比试?”卫姝瑶悄悄问长顺。
长顺语焉不详,卫姝瑶又招呼萧知行过来,重复问了一遍。
萧知行压低声音,赔笑道:“殿下见那彩头有趣,一时兴起,这才应允了。”
卫姝瑶诧异问:“他也图彩头?”
“彩头寓意好兆,本王为何不图?”耳畔倏地传来轻微的呵笑声。
卫姝瑶被吓了一跳,几乎是从枯木上弹了起来,差点儿撞上谢钧。
她知道以谢钧的性子,断然不可能被储钺激怒,难不成真是为了彩头?
“不知彩头是什么好东西,连殿下也念念不忘?”卫姝瑶不失礼节地笑笑,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
“是个……爱挠人的小家伙。”谢钧慢悠悠回道。
卫姝瑶没继续追问,又道:“殿下不怕输了比试颜面扫地?”
“方才还听得娘娘夸赞本王是大魏数一数二的箭艺,现下却来泼冷水了?”
谢钧摸了摸鼻尖,笑了笑,“输了也不过惹人议论,流言蜚语本王听得多了,不介意多几句。”
他最后放低了嗓音,柔声问:“娘娘希望本王赢吗?”
卫姝瑶看着谢钧,浓密眼睫轻轻扑簌,勉强扯起笑容,道:“料想殿下不会让本宫失望。”
她也不便直接应声,说希望吧未免引人遐想,说不希望吧又怕有心人说她不顾大局。
谢钧眉眼弯起,垂眸莞尔。
他双手背负身后,慢慢踱步走向了场地中央。
一直站在林间的谢明翊抿紧了唇,脸色微白,抚在树干上的手掌倏地用力,指尖硬生生掐进了松木树干之中。
“圣上!”罗淮英急忙上前,要查看他手指是否有恙。
谢明翊敛了神色,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慢慢拢成拳头藏进袖里。
他面色淡淡道:“无妨。”
罗淮英担忧地看着谢明翊,又将目光移到他另一手紧攥的香囊上,心里越发忐忑不安。
先前圣上不慎丢失了这个皇后娘娘亲手绣制的龙凤呈祥香囊,竟然连待客礼节也顾不得,直接推辞离场,硬要出来寻它,罗淮英无法,只能跟上去。
等好不容易寻回来,却又撞见卫姝瑶正在和鲜虞敏夸赞谢钧,而后又见到谢钧亲自过去与卫姝瑶搭话。
罗淮英一直站在谢明翊身后,天晓得他经受了怎样漫长的煎熬。
他没忘记,昔年不过是和皇后娘娘多说了几句话,圣上便再也不许他出现在皇后娘娘身前,连南下也没有带上他。
就连周秦,也因皇后娘娘帮他诊治过骨折,圣上直接将他调离了暗卫,派去统御御林军了。
他们这位主子,吃起醋来是全然没有半分明君的理智的!
这时,听得那边一声令下,谢钧和储钺各自蒙上了眼,手握长弓,已经开始比试。
罗淮英小心翼翼问了句,请谢明翊移步过去观战。
又等了片刻,才见谢明翊挪了步子,朝着卫姝瑶径直而去。
今日比试蒙眼射箭,准头更为重要,射距便缩短了不少。这处林地本是驻扎帐篷临时歇息的地方,作为比试场地足矣。
比试场地两边乌泱泱挤满了人,众人翘首以盼,紧盯着比试的两人,不敢错过半分精彩。
就见谢钧和储钺几乎同时张臂挽弓,霎时弦如满月利箭飞驰而去,急速射中箭靶。而后,两人又几乎同时擡手接箭,毫不犹豫搭上弓弦,再射第二箭。
箭筒里的羽箭一支支被递上,迅速消耗。
卫姝瑶方才还在胡思乱想谢明翊究竟去了哪里,会不会也听到了她试探鲜虞敏而夸赞谢钧的话。但此刻见情势胶着,她顿时凝目紧盯着,聚精会神看起比试来。
储钺挑衅谢明翊,卫姝瑶心中也有恼火,可她亲眼见了储钺箭艺,心知此人箭法确实卓绝惊艳,绝非信口开河。
她只知谢明翊甚少用箭,也不知他箭艺到底如何。眼下更生焦虑,担心若是储钺赢了比试,定然会再开口挑衅,届时要怎样才能护住大魏脸面和帝王威严。
于是,便愈发关切起比试结果。
正是屏气凝神之时,卫姝瑶手指倏地被人握住,一把拢进掌心里,攥得她指上发疼。
卫姝瑶疼得低呼一声,正要看看是什么硌得她针扎般疼,刚侧眸就撞上那双再熟悉不过的清冷漆眸。
她脸上笑意顿了顿,察觉谢明翊眸色阴晴不定,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莫名叫人觉得脊背发凉。
卫姝瑶心中一咯噔,便知他定然是听到了自己夸赞谢钧的话。可她那时候不过是为了气一气鲜虞敏,也为了试探,她也没做亏心事呐?
更何况,她只是陈述事实。谁人不知,宁王谢钧骑射源自长公主教导,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少年时就已凭借卓越的箭艺博得一片盛赞。
那时,谢明翊才刚学会走路呢。他犯不着和自己的皇叔较劲吧?
应该……犯不着吧?
卫姝瑶挺直了脊背,坐得端正,悄声问谢明翊,“你看谁的胜算大?”
谢明翊未看她,只低低应了声,“不知。”
卫姝瑶微蹙眉头,听得他冷淡语调里的别扭,就知他必定是在闹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