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过
卫姝瑶仍被谢明翊留在了营地里。
不是她不想出去,一来自己月事刚过有些虚,二来谢明翊几次三番寻借口不放她出门。
“这几日天色不好,瞧着或有暴雨,你乖乖留在营地里。”谢明翊如是说。
卫姝瑶也想过,他是不是看透了她的小心思,故而特意不让她出去。她想着,只有跟在谢明翊身边,才能近身打探到消息,可他压根儿不让她跟着,如何找父兄?
不过,谢明翊来涪州后,也一直为水患所扰,和温昭商议多次,看着不像是急着要追捕宁王。卫姝瑶也不急在这一两日,干脆沉下心来,暂且把这桩事搁置了,专心琢磨治水的法子。
若能想出点什么有用的,于百姓也是好事。
晨起后,谢明翊留卫姝瑶在营帐里再睡会儿,自己急匆匆披了外裳出去。
刚撩开帘子,就见温昭站在外面,神色凝重。
“出了什么急事?”谢明翊问。
“曹文炳天还没亮就过来了,说是找人占卜过了,接下来几日都是大暴雨。”温昭担忧地望着黑沉沉的天,顿了顿,才道:“咱们得先撤离此地,以免突发洪灾河水倒灌进来。”
谢明翊这几日也在算计一件事,此时曹文炳送上门来,心里更有了把握。
“就依着曹大人所言,迁地。”谢明翊言简意赅。
温昭正要离去,又听得谢明翊道:“对了,温大人,你那枣红马借我一用。”
温昭神色微愣,略感诧异。
谢明翊来这几日,从不骑马,去的地方徒步都能到,他要马干嘛?
“殿下若想要坐骑,我去挑一匹好马。”温昭回道。
谢明翊却笑了下,笑容莫名叫人感到脊背发凉,“就你的那匹,挺好。”
迟疑了一瞬,温昭满口答应下来,说等迁移了地方再给他送过来。
卫姝瑶也已经起身梳洗完了,悄悄躲在帘子后,听见他二人相谈云里雾里的,直觉谢明翊在谋划什么,可她也不便打听。
等谢明翊进来,笑着揉了揉她的发,她才匆忙躲开,将那点儿疑惑埋起来。
他告诉她,涪水过两日可能要发洪灾了,他们得在涪州再多待些日子。卫姝瑶自然没有说不的余地,她也还记着,谢明翊说兄长也在涪州附近,留下来的时间,她得好好想法子去打探打探消息。
卫姝瑶视线越过谢明翊的肩膀,望着营帐外乌云密布的天,忽觉得有点压抑地喘不上气来。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天色突变,暴雨如注。
眼看将要连日大雨,修筑河堤一事也耽搁下来。
因着那处营地离涪水太近,恐防突发洪灾,曹文炳特意来了营地,一则为了在谢明翊面前露个脸儿,二则也是为了劝解众人速速转移阵地。
于是,第二日众人便撤回了最近的村落里,待安置好了所有人,温昭才领着谢明翊和卫姝瑶等人往村子里最末尾的一栋宅子走去。
“这宅院主人家外出经商多年,此处只有他的管事,咱们已经把这里租赁下来了,殿下暂住两日。”温昭说着,推开了院门。
这是三进出的大宅,配东西两个小院,里面打点齐整,花繁叶茂,仅从庭院中央矗立的嶙峋山石之景,也能看出主人家不凡的品味。
曹文炳已经先行过来,在院里等候,听得谢明翊来了,忙恭敬迎上前。
卫姝瑶下意识低下了头,往周秦身侧挪了挪。周秦不明所以,却还是刻意挪了半步,挡住了曹文炳的视野。
谢明翊与曹文炳说了几句话,吩咐他自便,自己朝着东院走去。
卫姝瑶跟上长顺梁锦周秦等人,快步路过曹文炳。
她走得太快,没有留意到曹文炳那精明的小眼睛里闪过的一丝错愕。
入了东院,谢明翊没有先进屋休息,招了招手,让长顺带卫姝瑶下去。
看他二人身影在拐角处消失,他才挪开了视线转过身来。
“派人轮班值守河堤,谨防决口。”谢明翊神色平淡,吩咐温昭,“再追派人手,连夜去遣散涪水两侧的村民。”
温昭一一应下,犹豫片刻,问:“殿下打算何时走?”
谢明翊望着廊檐下连绵不断的雨珠,织就成细密的雨帘,隔绝了视野。
“等赈灾粮食下来罢。”他淡淡应声,目光眺望远处,“孤先前去信京城,加之陆淞谏言,皇帝已经批示,粮食已经在路上了。”
温昭先是一惊,继而难掩喜悦,抚掌笑道:“多亏殿下先见之明。往年这赈灾粮总要拖上许久才能下放,今年百姓总算不必挨饿那么久了。”
谢明翊微微颔首,他刚到涪州,见气候不对,便已经快马加鞭让暗卫回去送信。陆淞本就是涪州人士,正盼着太子开口,自然乐于相助,这事情倒也算顺利。
只是……如此年年发放赈灾粮食,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谢明翊到涪州这几日,翻阅了涪州近百年的水文志,又亲自登山查探了地势,将整个涪水四周勘探了一番,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个主意。
至于曹文炳……明日且看他如何下手再说罢。
他转身,敛去神色,朝着里间走去。
谢明翊略微皱眉,望着屋中暖黄的光亮,知道长顺应当已经收拾妥当了。
他到了门前,迟了会儿,才推门而入。
一进屋,便察觉屋里有人。
不是长顺。
隔着镂雕的屏风,隐约可见里面的床榻上躺了个人,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应该是个女子,且是个身量娇小的女子。
谢明翊眉心轻拧,联想到先前曹文炳试图献美之事。这间屋子是他的寝室,不会有旁人胆敢闯入。
谢明翊沉默片刻,反手关上门,朝着里间走去。
他伸手撩开了纱幔,却见到卫姝瑶蜷缩着成一团,双手紧搂着薄被,正冷得轻微发抖,时不时拿小脸蹭一蹭她怀里的东西。
那是他的衣裳。
谢明翊浑身僵住。
半晌,他脱了外裳,换了干净的一身衣服,才在榻边坐下来。
谢明翊擡起手腕,修长手指落在卫姝瑶光洁的额头上,慢慢抚过她的疤痕,再是圆润的鼻尖,最后落在她紧抿的唇瓣上。
他凝视着她,良久。
谢明翊俯下身子,凑上她的额头,印了一个浅浅的吻。
“婵婵,醒醒。”他嗓音近乎低喃。
卫姝瑶眉心又拧了拧,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几下,勉强睁开了眼。
迷迷糊糊中,她看见了谢明翊,嘴角忽地耷拉下来,眸中蕴起了泪光。
“沈奕,我好怕……”
她声音小小的,委屈满溢。
“又梦魇了?”谢明翊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背。
卫姝瑶仍是半梦半醒,擡眼望着他,呆愣愣的。
她吸了吸鼻子,又垂下眼去,低声呓语:“我真害怕,怕你有朝一日会杀我父亲和兄长……”
其实,自南下以来,卫姝瑶每夜睡得都不太踏实。她总会做那些噩梦,一如春搜曾梦到过的那样,谢明翊浑身是血,而他剑下的人变成了父亲和兄长。
她还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竟然没留意到谢明翊脱了鞋,上床,入了被窝里。
直到他微热的掌心揽住了她,贴上了他暖和的胸膛,温暖顺着他的手掌和胸膛缓缓渡过来,驱散了卫姝瑶的寒意。
“你怎的来了这里?”他那双幽深的黑眸看着怀里的人儿,似有不解。
卫姝瑶还没彻底清醒,含含糊糊地说:“我怕冷……”
嗓音软软糯糯的,让谢明翊不由得心尖微颤。
他甚是喜欢她这样的声音,唇边扬起了点弧度,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我让长顺给你多拿几床被褥。”他慢慢地说。
卫姝瑶歪着脑袋,似是认真想了想,又闭上眼蹭了蹭他宽厚的胸膛。他身上的暖意裹住了她,让她浑身舒畅,比盖多少层被子都暖和。
卫姝瑶依偎在谢明翊的怀里,低声呢喃,“可我也怕一个人待着。嗯……先这样吧……”
见她难得这么黏人,谢明翊极力掐了掐掌心才勉强缓和了心绪,低头看向她。
便见她半睁半醒地眯着眼,双手不安分地反手搂住了他的腰,身子扭了扭,找了个舒适的角度窝着,不再吭声了。
谢明翊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卫姝瑶从头至尾,其实都没醒。她怕是还以为自己恍惚做梦。
再转念一想,原来她在梦中待他比平日里亲近多了,心里的浪潮涌动得更激烈,愈加难挨了。
谢明翊自持定力甚好,但自从确认她对自己也并非无意后,总有例外。
他捏起卫姝瑶的下巴,眸色深邃,嗓音低哑:“啧,不够啊。”
只是这般亲近而已。
还不够。
他要她,也如他一样,将念想铭刻入骨。
谢明翊俯身下去,轻柔吻住了卫姝瑶的唇瓣。
他动作甚柔,怕弄醒她。
许是被他亲得呼吸不顺,卫姝瑶哼哼了几下,谢明翊方才松开了手。
他像哄小孩似的,在她耳畔轻轻出声,“我答应你,无论如何,不会杀你父兄。”
第二日一早,卫姝瑶醒来时,身边已是空荡荡的。
自从来了涪州,二人好像一直同睡一榻,故而心中那份羞赧也减淡了不少,以至于她能极快地平复了心绪。
她确实怕冷,所以本来是想着来找谢明翊问问,可否燃炭。谁知近来身子疲乏得很,她困得厉害,竟然直接倒在他的床榻上,就这样睡着了。
不知道为何,近来她总是觉得困乏,好像睡不够似的。
卫姝瑶捂住自己的面颊,用力揉了揉。
昨夜又做了奇怪的春梦,她自己主动贴上去,汲取他身上的温暖,一会儿嘟哝让他抱紧点,一会儿又嫌他太热离自己远点,最后还是自己拽过了他的手,枕住了他的胳膊……
卫姝瑶揉脸的动作一僵。
不、不会是真的吧?
不不不……肯定是梦。否则以谢明翊的性子,按她梦里那些离谱的行径,他怕是早就嫌弃地将她拎下床去了。
是梦吧?
卫姝瑶愣神间,听见外面有人低声问她,“姑娘,早膳备好了,可要起来用了?”
卫姝瑶怔了片刻,急忙翻下床,胡乱梳洗了,才推开了门。
她出去,就见长顺和周秦守在外面,问了才知道,一早谢明翊便和温昭、曹文斌等人出去了,说是要去确认疏散村民之事。
卫姝瑶在宅院里等谢明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