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如溪蹙眉,“小勉,打架……”
“不会打架,也不会违法。”顾勉甚至不屑和这样的渣滓碰面,“我会有办法‘劝’他走的。”
他对顾思绪说:“哥,最近有一款还没上市的抗癌药,我们尝试一下,可以吗?”
顾思绪惊讶,“哇,阿勉,你研发的?”
“嗯。”
“真厉害,你什么时候开始弄的?”
顾勉顿了顿,“知道芽芽姐得癌症后。”
顾思绪愣住了,过了几秒,才说:“啊,我果然没猜错,你是知道这件事。”
顾勉坦白,“抱歉,哥,我确实很早就知道了,当年我也去见过芽芽姐,她的后事也是我办的。”
顾思绪恍惚,“她临走前,还好吗?”
“癌症后期的病人,其实都很煎熬。”
顾思绪沉默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或许十几年前得知对方找到幸福,又情真意切地祝福他也能寻找到真爱后,他就真的慢慢放下了这段感情,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但前段日子偶然知道,曾经爱的人并非远赴国外,求得真爱,恰恰相反,是带着深刻的爱意隐瞒自己的病情,在异国他乡离世。
顾思绪那时候是不知所措的,如何让爱恨消弭是他曾经要跨过的坎,等他好不容易跨过了,却告诉他,这道坎本就不存在,着实好笑又讽刺。
如果再早点知道……顾思绪忽然觉得茫然,要多早呢?
——他也不知道。
可无论如何,生活还是要继续,他也不可能因此辜负另一个人。
如今,顾思绪发现自己命不久矣,反而愈发冷静,那一团乱结,似乎也没有再解开的必要。
顾思绪看见谢如溪担忧的目光,握紧他的手,慢慢开口:“嗯,我知道了。”
顾勉没能留住顾思绪。
从小到大,他其实很自负于自己的智商。
对他来说,世界上几乎没有什么困难的事,如果有,只要花点时间总能解决。
顾勉很少失败,或者说,他的人生里不会出现这样的词。
但他和死神的争夺,输得彻彻底底。
“别哭丧着脸啊,勉勉。”顾思绪躺在病床上,说话有点费力。曾经俊美的面容,只剩嶙峋的骨架,只依稀窥得旧日的模样,但他努力在微笑,目光柔和平静。
“……”顾勉眼眶通红,不发一言。
“我知道,很多晚期癌症病人过得生不如死,疼痛让他们更加渴望死亡的降临。”他慢慢说,“但我因为你研发的药,整个过程几乎没遭什么罪,我身体的癌细胞想占领我的身体,一点也不容易。”
“好好生活,我和你一样,也希望你幸福。”
“其实认真算算啊,按照正常病人的死亡速度,我起码多活了四年,我已经——”
“很满足了。”
顾勉遵照顾思绪的遗愿,选择火化留骨灰。
有时候,铺演死亡的次数太多,人总会脱敏。
顾勉在顾思绪心跳停止的那一刻,冷静得过分。他握着对方垂下的手,缓了几秒,慢慢起身。
他按下床头的铃声,没多久,门口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如溪哥,医生来了。”顾勉把跪在地上的谢如溪拉起,用手臂支撑对方身体的力量。
谢如溪僵硬地擡起头,眼里有一瞬间的迷茫,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顾勉再一次重复,“如溪哥,医生来了。”
谢如溪的眼泪从眼尾一点点流入鬓角,面容惨白而脆弱。源源不断的泪水浸湿他的脸颊,琥珀色的瞳孔像一颗易碎的玻璃球。
他唇瓣翕动,微弱地应声:“好。”
顾勉用力将人扶开,低低说道:“后面还有很多事情,领取死亡证明书、通知殡仪馆、冷藏遗体、整容、办理手续……”他垂下眸子,心脏跳得很快,有种快要窒息的错觉。
他说话全凭借本能一般,每一个字都说得很重,“以及许多事情要做。”
谢如溪木然地点头。
顾勉不说话了,攥住谢如溪的肩膀很用力,面无表情地盯着白色的病床。
他眼睛布满红血丝,一眨不眨。
“顾先生,麻烦这边签个字。”医生递来一张纸。
“好。”顾勉接过,握着圆珠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视线落在最上方的姓名,手一顿,收笔的瞬间——
一滴眼泪恰好砸到“免”的竖弯钩,洇开了字迹,墨迹渗透进去,晕染几缕黑色。
医生见惯生死,所有的情绪藏在蓝色口罩下,语调平铺直叙,“请节哀。”
他重新换了一张纸递过去。
“不好意思。”顾勉快速签完字。
医生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顾勉回江阳的老房子收拾东西,想找些陪烧品给人带下去。
这里是他和顾思绪一起长大的地方。
顾勉这段时间的情绪不算平稳,但没有歇斯底里地失控。
他把顾思绪以前常用的东西一一收拾好,大部分物品都铺上一层灰,在岁月的洗礼下,变成了与记忆中相似又不同的模样。
顾勉一开始有条不紊,面上没什么波动,但当他歇息的间刻,坐在明显老化而熟悉的沙发时,手无端颤抖起来。
很奇怪,不是什么特别的瞬间,眼泪却像有自己的意志,一点点滑落脸颊。视野里的场景渐渐模糊,蒙上一层泛黄的光晕,出现顾思绪稚嫩而熟悉的笑声,紧接着,他用含着笑意的声音唤自己名字。
“勉勉,过来看,我给你买的新……”
顾勉慢慢佝偻起身子,细微的哭声像从喉咙闷出,短促的、悲哀的,蕴藏着不可言喻的痛苦。
他捂住脸,脊背深深弯曲,沙哑地唤道:“哥——”
他无力地垂下手臂,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