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梁(1 / 2)

山川月 苏弦_ 2365 字 5个月前

桥梁

战时出关松懈不得,关中调了一小队常驻骑兵和京城同往的天枢护卫一同护送温明裳,主营驻扎的铁骑们平日走动也同关内的军士相熟,军中繁文缛节不多,他们自是熟稔上前相迎的。

营门前一时热络,石阚业在此时掀帘出来,他并未第一时间随近卫前去主帐见人,这位老将军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原地休整的护卫队。

“那是些什么人?”他回头问宗平。

宗平往那头看了两眼,如实悄声答了。而后不忘补了句:“是温大人命他们候在外边不必相随的。”

“嗯?她自个儿进来的?”石阚业摸了把长髯,奇道,“这丫头有点意思啊?”

“那倒不是。”宗平笑笑,“带着个近侍,是个小姑娘,姓赵。石老记得十几年前户部的那位乔尚书吗?那姑娘算是她徒孙。不过……”

他话音稍顿,似笑非笑道:“温大人让把刀卸了,就搁在营门口。原话是说,这世上没有比咱们营里更安全的地儿了,不必佩刀。”

石阚业闻言喉间溢出一声不明意味的轻哼,他转头又看了几眼护卫队,摆手道:“得了,人我还没见着呢,你就尽往老头我耳朵里吹风,别是你主子同你提的吧?”

“走吧,是个什么人见过就晓得了。”

宗平忙连声告饶,这才迈步行在前。

辰时刚过,巡营的队伍踏着日晖策马而归,营中各色响动此起彼伏。宗平擡臂替老将军打帘,而后撤出去与栖谣各自守在了帐前两侧。

林初不在账内,她接了洛清河给的差事,过后少说数月回不来,在帐中多听两句也无益处,倒不如先回去睡一觉养足精神。

温明裳刚到,洛清河也还未顾得上和她说上几乎话便听见了帐外的声音。她擡眸见着石阚业进来,颔首唤了句:“师父。”

草野的风随着帘帐起落轻扫袍裾,好似打了个旋儿般卷开衣袖,悄悄缠绕在女子指尖。

石阚业不动声色地看了一阵眼前女官的脸,听见她拱手作揖唤了句老将军后才状若随意地点了点头,挥手道:“不是说谈事?那便坐吧,这营中没多少规矩尊卑,随意些。”

说着便在洛清河左手边的条案前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温明裳眨巴了两下眼睛,谨慎地在右边挑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军营里早不备炭火,她指尖擦过襟口的系带,犹豫了须臾还是没将大氅摘下。

许是因着有些紧张,人坐得笔直,便好似现在不是在军中,而是在那些个大儒严师的学堂前。她背后便是帐中堆叠的杂物,外头铁甲铮鸣不歇,但她坐在那儿便好似叫周遭遽然间都静了下来。

她没着官服,月白的深衣把人衬得似乎更加苍白清瘦,像是未经点染的薄纸,干净且脆弱。但眼尾的朱红小痣却将人心中平添出的这些念头悉数搅乱,那点艳色润了人,在仿若满目素白间掀开了藏在深处那抹叫人惊心动魄的昳丽。

石阚业在擡臂饮茶间悄然错开视线,他放下心中不由生出的那句关于这姑娘生得当真是有一副好皮相的感慨,装出漠然的模样开口。

“听清河说,你此番来是为谈东西两军合一之事。”

“是。”温明裳应声道,“军中事由如何晚辈所知甚少,也不会过问,老将军在北疆多年,想来于此事上比我更有发言权。”

“若你是说此番捷报,那的确不错。”石阚业扫一眼洛清河,慢慢把目光转回来看她,“东西两军联合是好事,西山口倚靠三城,若是能成,那里就可以建起更坚固的防线,但是这件事上我们说了不算,这一点清河同你讲过个中缘由。”

温明裳目不斜视地同他对视,颔首道:“雁翎有铁骑十二万,这十二万人是大梁最尖利的矛,北境近年所受,我与清河一样看在眼中。我今日在此,虽以晚辈自居,但说的每一句话皆为天枢之命。老将军觉得自己说了不算,但我可以承诺此事可行。”

“你是人臣而非主君,事关重大又是经年命脉,这话谁听了能尽信?”石阚业嗤笑,故意将话说得有些刻薄,“我听说你还要动南边的马道,关中粮食辎重皆走这些路子,你现在动,不怕关中的狗腿子们摸准了这个时机向主子讨肉骨头吃么?”

历代刺事人屡禁不止,便是因为实在太过难防,他们一旦蛰伏进人群,追查起来就是困难重重。北境军防的统一不单只算在军务上,连带着各地的民生与官道运转也要动,北方幅员辽阔,越是如此,便越容易让人趁虚而入。

温明裳擡起茶碗抿了一小口,茶汤的苦涩缠绕在齿间,她缓了一会儿,放下碗冷静道:“所以我会把中枢的哨所放在三城旧址。”

“……你说什么?”石阚业闻言一愣。

“老将军说得不错,我的确只是‘人臣’,但这不妨碍我能引动明堂之上的决断。”温明裳指尖沾上些溅出的茶汤,她垂下眼帘,在面前虚虚划开一条线,“那些老生常谈的缘由不必在此多说,但究其根本,能将这支利刃弃若敝屣的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它不能真正为己所用。您不妨稍加思虑,想一想自新朝伊始,朝中可有一个人能以己身成为连接天子与铁骑的桥梁?”

答案是否定的。不论是身为咸诚帝伴读的洛颉还是长公主慕奚,他们都做不到这一点,因为咸诚帝需要的是忠于他本人而不是忠于大梁天下的纯臣。

洛清河听到此,半是无奈地摇头。她知道师父问这些话是故意为之,他自军粮案后便对洛清河说过,铁骑可以赠予温明裳这份信任,但说出口与落到实处是两回事。这次商谈公务与私念交杂,明面上谈的当然是北疆的军政,背地里却也杂糅起了石阚业自己的考量。

偌大一个靖安府,如今剩下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他是洛清河为数不多的几个亲人,或者说长辈。

石阚业缓缓呼出一口气,他的目光微微发沉,犹如实质般压在温明裳肩头,“那么,为什么是三城?”

有关守备和城防的考量对方并不会比自己少,温明裳心中知道他想问的究竟是什么,她微微一笑,道:“因为老将军最关心的刺事人。”

“三城在几十年前两国打得最凶的时候一度比西山口更重要。”洛清河忽然接过话,她稍稍坐直了点,撑着膝看向石阚业,“三城沦为敌手的那些年,狼骑西可击沧州,东可直逼宁关与雁翎关,关外草野俨然成了跑马场,这让东边孤立无援。”

她咔嗒一声卡回匕首,道:“师父,四脚蛇我们挖出来还能反其道而行之,但你说为何现在刺事人屡禁不止?”

石阚业还没接话,温明裳便先一步笑答:“因为北疆幅员辽阔,他们即便被发现也可迅速遁逃,改头换面只需时间。”

老将军瞪了眼徒弟,心下没忍住骂了句你们这是早商量好了来唱双簧的不成,但他到底是没说出口,只是摆手道:“你继续。”

“我来前问过州府诸位大人如今燕州百姓对三城是何看法。”温明裳递过去一个歉然的眼神,接着道,“连年战火又有血祸在前,人心中难免有那么几分畏惧。但我若此时重开三城旧址,老将军觉得此时毫不犹豫应召而往的会是那些人?”

她伸出两指,道:“无非两种,大忠或大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