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卖(1 / 2)

山川月 苏弦_ 2131 字 5个月前

买卖

济州多水道,江河横穿州府,不少商铺临水而建,若到闲时,游船亦是往来不绝。

可惜今日到访的人皆是无心赏玩。

酒肆闭门谢客,掌柜的拿足了银钱,不敢多做停留便远离了这处是非之地。

大理寺和水匪在门口扶刀对峙。

温明裳早在少时来济州就听过这伙水匪的名头,朝廷和江湖有不成文的规矩,明面上互不相干,实则在些管不着的地方互有勾连,为的就是从这里头捞油水。

她在柳文昌的案头瞥见过相应的信件,虽只是一眼,但大体能记住纪要。

这群人的头子姓于,单名一个留字。

不过虽说早有耳闻,但真正见一面倒还是头一遭。对方比她更谨慎,第一个条件便是要她独自进去。

一个凶名在外的匪寇头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这条件委实有些过分偏倚。林葛乍一听便有些急,可惜还没开口就被温明裳摁了下去。

温明裳摇头示意他不必再多言,大理寺的人和水匪一道守在了外头,她擡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不慌不忙地迈入房内。

“温大人倒是好胆识。”屋内人低声道了句,紧接着便是酒液倾洒的声响。

男子身上穿着短打,面上还有几道疤,颇为狰狞。

温明裳在他对座落了座,房门砰的一声被带上,她垂眸看了眼,发觉跟前除了酒肆的好酒外还摆了壶茶,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吃茶还是喝酒,大人随意。”于留瞥她一眼,“寻常人见我,早已先露惧色,你比那些个府台坐着的强些。”

“谬赞。”温明裳淡淡一笑,“茶酒不过水面波光,这一面,为的是水下的鱼。”

“好说。”于留压下酒壶跟茶盏轻轻一碰,“浪里淘沙可不就是我们这些人的拿手好戏。只是……不知大人想先谈什么,又如何谈。”

“我不喜欢绕弯子。”温明裳捧起茶盏,略一扬手算是回了适才的碰杯,“我要什么消息,大当家的在信里瞧得一清二楚,那便算是我先开了口。接下来说些什么,得看你。”

“好!”于留似乎很是满意这样的事态,他解了刀扔在一边,展臂又捞了一壶酒。

温明裳眼睫轻颤,她临窗而坐,能听见窗外风过水面的轻响。

貍猫在屋顶踩出细碎的簌簌声,跃下房梁发出一声长长的叫唤。

“你的心悬在这里,东南三州的人命,那些千里之外的铁骑的命。”于留的声音拉回了四散的思绪,他咧开嘴露出个有些瘆人的笑,“两方筹码相当才能谈生意,大人要找我们这些地痞无赖要消息,要换这些人的命,得拿出自己的诚意。”

“我们是这条道上做买卖的,你们官府瞧不起我们不打紧。”他眯起眼睛,意有所指地打量着面前女子的脸,“我们只管拿银子,不管买家,冠冕堂皇的说辞我们不稀罕,背信弃主不是什么问题,只要你给足价码。”

温明裳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笑道:“那么大当家想要什么?仍旧是银子?”

“那是自然。”于留抚着下巴,“我手底下这么多号兄弟总要吃饭呢,大人说是也不是?不过大人是衙门的人,京城天高皇帝远的,也管不着什么。我们做买卖跟的是这济州一府,如此……我倒是不知你是否做得了这个主啊?”

“若是我做不了这个主,那今日大当家的恐怕不会来见我。”温明裳捧起茶盏摩挲了两下,不紧不慢道,“既然是谈买卖,那便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来回推诿只会误了财路,是也不是?”

“那看来温大人也是个敞亮人。”于留抚掌大笑,“那我也不废话了。我知你出身谁家,你老子昔日在济州点头让水道周转的差事上让出来的那份利,我要你在这之上再加两成!”

“两成?”温明裳低眸饮了口茶,轻描淡写道,“看样子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大当家手底下多了不少张要吃饭的嘴。若是我不曾记错,内河的水道周转原济州府私下给你们的数目就是两成,再加上些本不在州府所计的,如此一算……”她话音微顿,茶盏咔嗒一声落在桌上。

“半数的利都入了大当家的口袋啊……”

于留晃着壶中的酒,闻言道:“那可不能这样算啊,温大人,这两成的利,买这东南三州的人命与太平,不划算么?这份利我不吃,那便是你们朝廷的那个劳什子姚什么的独占大头,日后管人家一家借钱,啧……不好受吧?”

温明裳斟了杯茶,道:“庙堂江湖譬如黑白两道,泾渭分明,不寻姚家借这笔钱,找你们江湖绿林不成?”

“若论起信义二字,你们朝廷也未必比我们干净吧?”壶中酒见了底,于留随手一抛,酒壶砸落碎成了一片片,“北林士子声名在外,大人又不远千里冒险来寻我们这种匪寇,若不为了所谓人命,谁信呢?老子如今把买卖的条件告诉你,你若有旁的选择,你会坐在这里同我虚与委蛇这样久么?”

刀就放在他手边,只要他想,血溅三尺几乎是转瞬间。

于留虎口搭在刀脊上,再开口的话已经变了味道,“若觉得给不起这价码,那便拿些旁的来换,譬如……”

长刀出鞘,刀尖就点在衣襟口,稍一用力便能将夏时薄杉划开口子。

细白的脖颈已经泛了红。

但温明裳没有动。

茶汤温热,正是恰好入口的热度,济州盛产名茶,不似北地的糙茶那样苦涩,端得是如南国春夏时的拂面清香。

她自顾自地把那盅茶饮尽,擡眸时笑意满盈,“既是坦诚相对,那不妨一次将话说完说透,才算自在。”

这副模样倒是让于留觉得新鲜,他见过不少朝廷官吏,其中亦有女子,但几乎没有一人是如温明裳一般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的。他自诩眼光毒辣,否则在东南三州之地拉不起一方势力,是以他能看得出,眼前的女子做出的这份淡然并不是表面文章。

不谙武功做不得假,可她到底有什么依仗?

“既然无话可说,那便该我了。”温明裳擡起手拨开了悬在自己襟口的刀尖,她本不算倾国色,唯独一双杏眼含笑时总像蒙上了江南初雨,含情生姿,却又显得格外干净明澈。

若非此刻,于留恐怕会有兴致多看两眼。

长刀啪地掉落在软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