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别画秋山(2 / 2)

皈依猫猫教 醉又何妨 3553 字 5个月前

难以置信,却不能不信。

他动了动唇,却好似发不出声音,用了好大力气,才又确认道:“是你?”

解君心半晌没有说话。

两个人格也同时在脑海中沉默着。

面对慕韶光眼底的期待,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多么希望自己是步榭啊,那个他一直无比嫉恨的男人。如果他是步榭,他一定舍不得让慕韶光想念和等待,而是无论天塌地陷,也要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珍宝身边。

可惜,他不是。

他只是一个卑微的旁观者,遇见了慕韶光,并默默地爱上了他,自己却从不存在于这名天之骄子的眼中,只能渴望地凝视他的身影,嫉妒着拥有他的那个人。

他只是一个阴暗的冒充者,趁步榭不在时,悄悄地来到慕韶光的旁边陪伴,原本只是试图稍稍照顾着他,分担他的痛苦,却在他一声声信任的“师兄”中逐渐迷失,无可自拔。

解君心曾无数次地想过,他如果是步榭就好了,他如果能获得慕韶光的爱就好了,如果那样的话,无论怎样的代价,他都愿意付出,只要慕韶光因为他展露笑颜,即便让他立刻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而此刻,幻梦交织,阴差阳错,原本连做梦都不敢肖想的机会就这样摆在了面前。

此时此刻,慕韶光的眼中只有他,又让人该如何抗拒?

况且,步榭永远也不会再回来、再出现了,慕韶光找他一直找的很辛苦,如果自己能顶替步榭,慰藉他的不安和空虚,是不是……是不是也是一件好事呢?

慕韶光很少着急,但此时见解君心久久不答,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衣服。

如果他不是步榭,慕韶光根本就不会愿意靠在他的怀里,不,甚至不会多看他一眼。

饮鸩止渴,且顾眼下啊。

终究,解君心的手轻轻从饮真剑上移开,伸出双臂,慢慢的,小心的,将慕韶光抱进了怀中。

他手腕上的伤口是真实的,滚烫的血浸透了慕韶光的衣服,仿佛要将肌肤灼伤。

慕韶光突然想起,之前他曾经在解君心的手腕上摸到过一处椭圆形的疤痕,那时还曾奇怪,他这样的修为,为何会在身上留疤,这时才意识到,那正是自己当年咬出来的痕迹。

解君心的声音很温柔,一如当年那个还未经历任何绝望和痛苦的步榭,带着海阔云天般的明朗回到了身边:“是我。”

慕韶光按住他的肩,仔细地端详着他,想要从那俊美凌厉的五官中寻找到记忆中的熟悉感,可是脑海中关于这一处的记忆就仿佛被永久抹除掉了一般,依旧难以记起。

解君心的手还环在慕韶光身上,能够感觉到慕韶光身体的每一分颤抖,他不知道慕韶光这个时候在想什么,怀疑、高兴,还是失望?

解君心不愿意再深想下去。

从说出“是我”两个字开始,解君心就知道,哪怕是饮鸩止渴……这口毒/药他喝下去了,就无法停下来了。

他突然忍不住收紧了手臂,将慕韶光紧紧地在怀里箍了一下,话也变得顺畅起来:“韶光,我今天真的好高兴啊,你终于认出我来了。”

“那天我回了村子……看见满地废墟,一开始以为你也出了事,后来才逐渐听说你回了穹明宗,过得也很好,我还以为,这辈子咱们都再也见不着了。”

解君心喃喃地说:“真的,真的太好了。”

慕韶光被他这样紧紧抱着,脸埋在他的肩头上,只听见解君心的声音中略有颤意,却看不清楚对方是何神情。

解君心说的那些事,他记得一些,不记得一些。

当初他们说好了要去找西天佛老,但是因为慕韶光的突然病倒,步榭顾及他的身体,就一直没能成行。

直到后来两人之间的那场冲突,事情也不能再拖下去了,步榭竟然跑到穹明宗历代掌门存放灵位的圣殿外围放了一把火,趁着整个门派大乱之际悄悄带走了慕韶光。

这些事情,慕韶光原本都记不得了,方才在幻境中倒是隐约又想起来了一些,仿佛是在西天佛老那里用了什么法子,他身上的魔气被消除了,病也确实有了起色。

于是,步榭带着他找到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小村庄住下来隐居,慢慢养伤。

没过多久,村子里的人就都知道这里来了一对相貌十分俊美的兄弟。

哥哥性格温柔,爱说爱笑,对弟弟十分疼爱,那个弟弟身子不好,要养病,也不怎么出门,可是长得实在漂亮,只要无意中看上一眼,能把人的魂都勾走。

相貌好的人总是容易更占些便宜,更何况步榭又是个极有亲和力的性格,两人在村子里的日子过得很不错。

直到后来魔域入侵了这座村庄,那天步榭恰好外出买药不在家中,未及折返,村子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两人这才失散。

如今听解君心说,后来解君心应该是回去找过他的,但没有找到,反倒被带去了魔域。

后来听闻慕韶光重回穹明宗,双方已成敌对,便再也未曾见过。

慕韶光想着这些事,忍不住问道:“你是被谁带到魔域去的,这些年又是怎么过的?”

解君心道:“我遇见了魔神,他看我根骨不错,便将我带走了。这些年……倒也没什么,就是练功办事,其实和以往在门派的时候没有太大分别,只是我成了这样子,又听到你那样出众,总不敢再去见你。”

慕韶光知道他说的轻描淡写,但魔域是这么个地方,魔神又是那样凶残,解君心能在此地立足,中间经历的种种艰辛自是难以言说。

这样想来,纵使还有着几分不真实,几分陌生,他也不禁心里一软。

“对不起,那些事我先前都忘了。”

慕韶光说:“不然,我一定会来找你。”

解君心有些恍惚地说:“你现在想起来多少?”

慕韶光说:“也不太多,只是朦胧记起了一点前因后果。村子遇袭那件事过去之后,我以为问旻是我偶遇的救命恩人,他问我愿不愿意拜他为师,我便跟着他去了穹明宗。然后……就是这么多年。”

很多记忆都是模糊的,但印象中最深刻的那一幕,是身穿道袍的男人站在带着血腥味的风和火光中,那双凝视着他的眼睛仿佛无比深邃和怅然。

他问:“韶光,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当时,仿佛很多事情一下子就在他的脑海中褪去了颜色,忘了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忘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觉得面前的人让他那样亲切,仿佛就是想象中师尊的模样。

就这样,慕韶光第二次拜了问旻为师。

第一次他还是个刚出生的婴儿,被对方自小抚养长大,视其如父,并成为问旻除魔大计的实验品;

第二次他则是被抹除记忆的少年,以为是面前的恩人将自己从绝境中救出,无知无觉地跟着已经是掌门的问旻再一次踏上了穹明山,烧香叩首,成为门下弟子。

想想其实十分荒唐且滑稽,可问旻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一直装的那样像。

慕韶光叹道:“这些事,一开始我完全没有印象,师尊也没再教我练过任何魔功,直到后来,遇上一些契机,觉得有些场景好像很熟悉似的,才逐渐陆陆续续想起了一些片段。”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因为脸色十分苍白,半点血色都没有,指尖亦白的如玉一般,按在眉心中,也分不清是何处的肤色。

解君心握住了慕韶光的一只手,安抚地摩挲着:“你的意思是,其实后来你已经知道他以前就曾是你的师尊了?”

慕韶光道:“是。半是想起,半是调查推测,当时我还回那处村子找过你,以为你已经遇难了。后来在门派中打听过你,但我问到的人,都说从没听过见过步榭这么一个人……我有的时候,几乎以为你是我的幻觉。这些事太过离奇,又没有证据,我也没有跟其他人提起过。”

以为至亲无比的师尊,原来竟就是此生全部噩梦的源头,一朝发现真相,却又无处可说,那种惊悚和震骇的感觉,想必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崩溃。

世人只见他众星拱月,风光无限,却永不会看到他默默担负的惶惑无依,痛楚怖畏。

解君心道:“那时没能陪着你,是我的错,以后再有任何的事,都有我同你一起承担。”

慕韶光被那句“以后”说的怔了怔。

他还没想后面的事。

别说以后,就是现在,他都对于自己跟步榭重逢了这件事没有什么实感,仿佛超出常理的荒诞梦境一下子在眼前成了真,说熟悉也熟悉,但要相信又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慕韶光从来都是一个心志十分坚定的人,他不会轻易动摇或迷惑,也很少举棋不定。

但对感情,他不擅长。

解君心凝视着慕韶光,没有错过他眉宇间的迟疑。

不止慕韶光,今日种种,于他而言,亦是匆忙而纷乱,宛若在无尽黑暗中乍然绽放的烟花,稍纵即逝,灼眼欲伤,却是他一生中唯一可见的光明。

如果不去不择手段地抓住,此生便再也无望。

心里的愧疚慌乱在反复的拉扯中被一点点踩实。

解君心一字字地说:“我们一同离开时,已经许了终身。”

慕韶光猛然擡头看他。

“如今找到你了,我不会再放手,让你我之间,平白耽搁许多光阴。”

解君心的声音轻轻柔柔,眼中却带着近乎偏执的疯狂与执拗:“你只是忘了过去,没关系的,我们以后还有很多很多的将来,总有一天,你心里会稍微有我……哪怕一点,一点就够了。”

就在不久之前,慕韶光还回答饮真,除了心中的道,他什么也不爱。

如果爱什么东西,就像此时的解君心一样,要这样炽热、这样执着地追寻,对于他来说,确实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否曾有过这样的心情了。

他能收集到魔头的眼泪,或许只因,他比魔更加无情。

可是……黑暗中静默的相伴,痛苦时紧紧扣在肩头的手,那满嘴又涩又苦的血腥味,却又在此时此刻纷涌入心,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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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解君心:能有几分像莞莞,也是我的福气。这福气我可得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