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迷离
“嗡——”
“嗡——”
一片寂灭的混沌之中,仲藻雪缓缓地睁开了一双眼睛。
隐约的,她好似听见了远方有钟声响起。
是山寺中的暮鼓晨钟。
伴飞着入林的山鹤没入了林中,一片的翅羽拍落下来,仿佛天空之中飘落下来的雪花,她只身站在了一片孤林之中擡头望着那一队隐入山林的云鹤,只等到它们的身影彻底的消失在了天际,方才收回视线。
低头环顾了一番四周,是迥然陌生的一座迷离之林。
高有斗丈的老木拔地而起直入云霄,望去时竟有一种无形的眩晕感。
只感觉自己好似是一只误入了迷林却又如何也飞不出去的雀鸟。
“……”
仲藻雪只身站在原地,听着远山之外的钟声一声又一声的敲响,眼看着暮鼓之下雾的霭残云渐渐的退下了地平线。
黑夜即将到来。
怎么也不能就这样一直呆在这样一片迷林之中过夜。
想到这里的仲藻雪在沉默了良久后,擡起了脚步开始往前走着。
“嗒。”
脚步踩入了枯落的黄叶。
扬发间。
她神色平静的走过了一棵需得数十人合抱的老木。
“少从父,以父为天,俯首听父训。妇从夫,以夫为天,贤德相夫助。老从子,以子为天,长教福儿依,此为女常。”
仲府几代书香世家,是临安城有名望的大家。
和每一个养在闺阁中的女子并无二致,仲藻雪自开智认字起,最先学的便是《女德》与《女诫》,给她授受这第一课的人,是她的娘亲。
太小的孩子,原是读不懂书册上的三纲五常,甚至还懂不了那些个字是什么意思。
她只是每一天都过得很高兴。
有娘亲为她织着编发,有爹爹偶尔伸手摸着她的头。
她闭着目甜甜的笑着,像每一个天真无邪得到了大人们夸奖的孩子,立志搏得一个贤良淑德的名声,做父亲眼中最孝顺的女儿,做他日丈夫怀中最贴心的贤妻,做后日孩子们眼中最温柔的良母。
她的礼教学得最得夫子的赏识。
纵使她的丹青不逊于长兄,文采不弱于堂弟,书法不输于她的表哥。
但在所有人眼中,最看重的还是她规整的礼教之术。
她会成为一个最让人满意的女儿,最让人满意的妻子,最让人满意的母亲。
与她自己无关。
与仲藻雪无关。
“嗒。”
穿过了那一棵年迈的老木,仲藻雪踩着一地枯黄的落叶神色平静的往前走着,在这样一片诡谲的迷离之林,看不清任何的方向,也不知道前进的道路。
但即便是如此,她也依旧需要不停的往前走着。
长风吹起了她的发,仲藻雪穿过了另一棵葱郁的大树,只在穿过的瞬间,好似走到了一处门邸高院,看着那砖瓦森严,级级分明。
除了一年少有的女儿家的小宴,她鲜少走出那高阁中。
抚琴作画,提笔行书。
只是一日日终是乏味,而她唯一解闷的法子便是看书。
她读的书非常的杂,因为家中能给女儿家读的书并不多,这让她把每一本能拿到手中的书都看得弥足珍贵,纵使里面有些话她读着不喜欢,看着不爽快,但至少这是她最好解闷的法子。
那个时候,仲藻雪并说不清楚这一份不快是何原由。
但是伴随着日积月累,她读过的书越多,见过的事越多,便隐约的明白了一些。
她隐约的明白了“不公平”这三个字。
只是长年的驯化,让她即使知道了“不公平”,在性格的养成之后,为人子女的恭谨顺从,她更不想让父母为自己而感到失望。
不能不孝,于是以父为尊。
不能不贤,于是以夫为尊。
只要她退让一步,不去想太多的事,不去在意那些太多的“不公平”,那么她身边的人都会感到满意,为自己而满意。
只要受这一点点的“委屈”与“不公平”,她的世界都能一直单纯的快乐与幸福着。
她会成为父亲眼中最讨人喜欢的女儿。
她会成为丈夫眼中最惹人喜爱的妻子。
但是——
她呢?
仲藻雪呢?
她是女儿,是妻子,是娘亲,在她的这一生当中完美的扮演着无数个身份,做好每一个阶级属于这一个身份的职责。
但却从来不曾拥有属于自己的姓名。
她只是他人的女儿,他人的妻子,他人的娘亲。
以他人的名字活着。
仲氏。
仲娘子。
祁夫人。
可是,她明明也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呀。
藻雪。
藻雪。
问至道,齐戒瀹心,澡雪精神。
她叫藻雪。
她虽然是女儿,是妻子,但她有名字。
仲藻雪站在了庭廊下看着院中正在跟着娘亲学做嫁衣的少女,望着她眉目娇羞,双颊两旁染着霞色,也不知道母女两人说了什么悄悄话,羞得女儿拿起了那只绣得一半的嫁衣遮掩住了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