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诉心
长夜落幕,枯枝之上是一轮高悬的寒月静静的流照着人间。
人间时转,正是萧瑟。
“大人。”
“见过御史大人。”
“大人。”
幽若的冷焰轻颤,急骤的降温之下让地牢里的夜晚变得格外的生冷,就连上头悬挂着的那一条条铁链都好似有生了一层霜,望着便觉得砭骨非常。
值夜的狱卒见他过来,挽着鞭子唯恐怠慢的忙赶着来接驾。
只这会儿见着了他后心里不由得暗暗吃惊,那一身的削瘦,只剩得了一副骨架一般的清减,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寒夜里头,他有些经不住寒的披着一件氅衣走过来,那大氅套在身上空荡荡的,与其说将他包得严实,倒不如说更像将他整个人压住了一般,看着就让人觉得清瘦的吓人。
“牢里的情况如何?”祁青鹤低咳了几声问。
“一切无恙。”
当首的狱卒走了过来躬身回复道,“临近处刑期限,重犯在羁,小的们都不敢有一丝的轻懈,断不会让那些个有贼胆起了心想要劫狱的匪人在此放肆一二。”
祁青鹤颌首,“如此甚好。”
那狱卒见他走了过来,神色间像是有些迟疑的说,“我见大人近日操劳,身上又还有伤未得痊愈,这夜不若早些回去歇下罢。”
祁青鹤低咳了几声,道,“我无碍,临刑在即,我自是要来见她一见。”
胸肋上的遗伤有拉伤到了肺叶,总让他觉得有些气理不顺畅的忍不住咳嗽。
“这个……”那狱卒面上像是有些难色。
他是主持此案的御史,按理来说要见犯人随时都可以,但是两人这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白的关系,原是最好彻底撇清那履妻旧爱,摘得干干清清才是上上策。
狱卒有些迟疑的开口,“……那雪娘,有猜到大人会来,让我转告给大人说最后一夜她不想见大人。”
祁青鹤听到这里沉默了下去。
像是觉得有些倦乏的微微闭了闭目,忍不住又低咳了几声。
“大人不然还是先回去罢,这秋日一过到了临冬的时节,晚上可是冷的紧。”那狱卒劝慰道。
祁青鹤微擡起了眸,听罢他说完之后提步就往前面走去。
“哎,大人——”
狱卒见他长步直入的往死牢走去,拔腿忙追了上去。
心里却是生苦的很,这御史大人当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吗,这般的再与一个死囚扯系上干系,对自己来说可谓是百害而无一利。
知县大人之前便有交待,定要仔细着看顾好那死囚,便是御史大人来了也要盯着唯恐生变。
“你们都退下,这夜我有话想要跟她说。”祁青鹤道。
“可是大人这……”那狱卒心里有些拿捏不准他这番是想要干什么。
“有任何事我一力承担。”祁青鹤道。
“……”
狱卒心里苦,又更生着无奈的不敢违逆他,只得打开了最里头的那一扇关押着死囚的牢栅。因为地牢这些几日有经了次贼匪的劫狱,加上这涉及皇亲的重案犯人不日将要执死,为了以防万一便将她羁扣在最里边。层层铁栅,道道地锁,那地方是比起之前的囚笼还要黑的不见一丝的光亮。
打了个灯笼走在了前边带路。
只见着微尘之间,她正背对着他立在了那里长身不动。
这让祁青鹤神色一时有些怔然,不觉想起了那一个似真似幻的梦,想起了在那一个梦里他似扑火的飞蛾一般冲上去从背后将她抱入了怀中。
“大人,明日执刑的死囚就在这里。”狱卒道。
“打开牢门。”祁青鹤道。
“……那大人你可得小心一些。”狱卒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听从了他所说的话,拉下了那死牢里的锁链,扣开了地上的地锁,随即伸手把开了牢门。
黑暗之中的声响与光亮总是会显得格外的清晰。
听到动静的仲藻雪转过身来。
正看着他一手扶着牢门微微低下了头躬身走进了牢门里。
“我有说过不想见你。”仲藻雪缓缓开口。
“我知道。”
狱卒自觉的退了下去,走前不忘掌亮了些那深笼之中的壁火,留了些许光亮,然后在谨慎的将外围处的重栅拉了下去以防万一,自己候在了外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深笼之中一时间只剩下了他二人。
“知道还来自讨没趣?”仲藻雪道。
“我想见你。”祁青鹤道。
仲藻雪望了他一眼,眸子里却是冷了三分,信步走过来的时候步履轻缓的好似闲庭漫步。
“你当真是一点儿也不怕我杀了你?”仲藻雪道。
祁青鹤低咳了几声没有说话,只是举步走过来捡了那里面的一方矮案坐了下去,落袖之间,竟是带来了一盅薄酒与两只小盏。
“你是知道我从来不怕死的。”
祁青鹤坐在那里握着那一盅薄酒,拂袖斟了两盏小酒,“也说过我不配与你黄泉同行。”
仲藻雪站在那里微微侧首望着他,“既然都知道,还在做什么?”
小杯斟满了酒,祁青鹤将那一盅酒壶放置在了矮案上。
“我想见你。”祁青鹤重复了一遍。
仲藻雪站在那里侧眸望了他良久,久久的没有说话,只是眼中的冷色愈重。
他越是这般,便让她心里的那一股无名的火烧得越是旺盛。
“嗒。”祁青鹤坐在那里不动,只像是预料到了一般,伸手拦住了她想要直接掀了这一方矮案的举动,就连神色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我回去了一趟。”祁青鹤伸手拦住了她不动,平静道,“那里如今已是一片杂草荒芜,虽然曾经修得别雅,但失去了主人却是再也称不得上是家了。”
仲藻雪不知他究竟何意,眸色沉冷的望着他。
“坐吧,你我夫妻一场,终归是要好好道别的。”祁青鹤道。
“夫妻?”
仲藻雪听到这里却是笑了,眸子里隐了几分怒火,“我们早就不是什么夫妻了,在一年前,你当街将休书扔给了我,言词凿凿轻辱于我,还敢在这里跟我谈夫妻情义?当真是可笑!”
祁青鹤坐在了那里不动,只握着酒杯听着她的怒词,等到她说完后举杯一饮而尽。
空盏搁置在了案上,他神色清冷的敛眸又斟上了一杯酒。
“你今日到底想做什么?”仲藻雪冷冷的望着他。
“我只是来见你。”祁青鹤斟满了一杯酒,搁下了酒壶道。
看着他搁下了酒盅,仲藻雪望了他半晌突然笑了,“祁青鹤,你不要说你这夜来见我,就是为了过来给我演什么自罚三杯的戏码。”
祁青鹤披着那一身大氅正坐在了矮案前,擡眸间,神色沉默了良久。
“我来,只是因为我想要见你。”
他第三次重复了这一句话。
枯穷的词藻,对于情感的表达干瘪的只剩下这么几个词。
祁青鹤敛下了那一双眸子,道,“我们原是不应当走到这一步的,藻雪。”
仲藻雪望了他许久,不觉笑了,“是谁让我们走到这一步的?”那笑却是冷的。
祁青鹤沉默了下去,握着酒盏的手忽而一擡,又是一杯一饮而尽。
饮罢后,他道,“是我。”
仲藻雪侧眸望着他,冷道,“那就不要再在这里恶心我,说什么我们不应当走到这一步这种让人恶心到想吐的话。”
祁青鹤睁着一双眸,“我知道了。”
仲藻雪道,“你知道了什么?”
祁青鹤道,“我知道了你不喜欢听,不会再说这样的话。”
仲藻雪站在旁边站了许久,一双眸子微微有眯起的打量着他,心里竟是一时拿捏不住他的心思。
“坐吧。”祁青鹤道,“最后这一晚,就让我们二人好好的道别。”
那声音平静的如一潭止水,丝毫的不见波澜,只是偶尔有几声咳泄露了他的憔悴与虚弱,让人得以窥得那完美的宛若一面高悬明镜的外相下心里走生出来的一罅裂隙。
仲藻雪望了他良久,像是也觉得自己的这一方亮刃好似扎到了棉花上一般的无趣,便走了过去拂衣坐在了他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