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
两人从面店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彻底放晴,天空泛起淡淡的水蓝色,原本厚重的云层被打散,像棉絮一样铺在天上。
两人踩着湿润的石子路往前走,面前是一条窄长的巷子,两侧整齐排列着低矮的平房,水珠顺着瓦檐的坡度滑下,像断线的珠帘,掉落在路边积水凹坑里,极具节奏,轻脆悦耳。
和霓虹璀璨的上川不同,圩阳的一切都格外简单,没有过多的色彩,大多都是灰白的色调,树木随处而生,是这座小镇为数不多的色彩点缀,虽然朴实无华,却不单调乏味。
进了巷子后,没几步,今时鹿就远远闻到一阵花香,她的视线在周围寻了个遍,却始终没有找到源头。
她擡头问靳逢鸣:“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香香的味道?”
靳逢鸣:“我家种了棵桂花。”
说这话的同时,他默默回视她:“今天刚好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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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的桂树,于秋雨之中花开正盛,橙红的蕊瓣细致小巧,一簇一束,压满枝头,馥香浓郁,与雨后湿润的空气弥漫交融。
落下的花瓣在坑洼处蓄积的雨水中飘摇,映照着色调素净的小镇,亦承载着线条简练的水墨画中,那抹惊鸿一瞥的明艳。
靳逢鸣推开门进去,今时鹿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打量周围,整间院子不算大,但是因为长时间没人住,显得格外空旷清冷,房墙上贴着整整齐齐的瓷白小砖,窗户的透明的玻璃上,映照着两人清晰的身影。
这里什么都没变,所有的一切还保留着当初温锦淑离开时的样子。
两人进去之后,靳逢鸣将她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顺手拉了张凳子给她,之后拿起桌上的温水瓶往杯子里倒了杯水。
今时鹿好奇的视线在屋内看了一圈,问道:“这是你之前住的地方吗?”
“嗯。”
“你一个人?”
闻言,靳逢鸣倒水的动作在空中停了一瞬,不过很快,就面色不改的继续道:“以前跟我妈住。”
然而看着现在空荡荡的屋子,今时鹿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话那句“以前”的含义。
“那,她现在……?”
之后的话她没再说下去,而是默默看向少年掩在长睫之后的眸色。
不过靳逢鸣只是一脸平静的将手里的玻璃杯重新放回了桌上,安静的空气里,今时鹿只听到了三个字——
“不在了。”
他说这话时语调极其平静,没有任何悲恸起伏,只有握着水杯时,略微收紧的指尖。
今时鹿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话题,懊悔道:“对不起啊……”
“没事。”
靳逢鸣走到靠西边的屋里,推开门,转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今时鹿说了句:“你今晚住这。”
“好。”
今时鹿光顾着看屋里的环境,根本没注意到脚下还有一道门槛,到门口时,猝不及防的被绊了一下,身体惯性前倾。
“啊——!”
好在靳逢鸣眼疾手快,抢先一步迈到她身前,一把勾住她的胳膊。
今时鹿毫无防备,混乱之际,本能的抓住了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则紧紧环住了他的腰。整个人几乎是以一种即将单膝跪地的姿势将所有重心放在都了靳逢鸣的身上,而且视线往下,就是他紧扣的皮带。
突如其来的身体触碰,让今时鹿一时忘了反应,呆呆地盯着他皮带上明晃晃的金属卡扣。
一时间,空气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沉寂。
一秒。
两秒。
直到靳逢鸣拎着她的胳膊拉开两人的距离时,这份诡异的安静才终于停止。
“谢,谢谢……”今时鹿站直身体,一脸惊惶未定。
短暂的沉默后,今时鹿的视线落在了他屋里满墙的奖状上。
“那些,都是你的吗?”
因为时间长的缘故,其中有很多奖状已经开始泛黄褪色。
今时鹿走近了些,注意到每张奖状上年份都是挨着的,校竞赛,期末考试,三好学生什么的,几乎是每年都有。而且每一张奖状都有被悉心的保存的痕迹,表面用塑料纸仔细的封着,除了因为时间长有几张稀微泛黄以外,再没任何损伤,甚至连卷边都没有。
今时鹿由衷赞叹:“你好厉害呀,学霸嗳。”
此时,靳逢鸣正背靠着墙,视线落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后,语气稀松平常:“都是以前的。”
面前的书桌上放着一个空置的书架,旁边立着一个手掌大小的相框,照片上的女人穿着鹅黄色的长裙,长发挽髻,清丽温婉,靳逢鸣将她的眉眼复刻了七八分。
今时鹿看着照片上女人的神情,半晌,她回过头,看着靳逢鸣,冷不丁地说了句:“她很爱你。”
一句无厘头话,靳逢鸣竟不知道该如何接,只安静地看了她几秒,而后默默移开。
本以为她会像之前那样,连喝果汁个果汁都要抒发一番疼痛文学式的感悟,结果等了一会儿,竟然出乎意料的没等来下文。
靳逢鸣看了眼外头的天,心里估摸了一下时间后,说:“这间屋子我回来的时候打扫过一次,你看一下,要是缺了什么,明天我带你去买。”
今时鹿思索着环顾了一下四周:“应该暂时不缺什么,我来之前带了些日用品。”
靳逢鸣轻点了下头:“那你先休息吧。”
说完,他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见状,今时鹿赶紧叫住他:“你要出去吗?”
“嗯,”靳逢鸣,“还有点事。”
今时鹿哦了声,依依不舍地目送着他出了房间。
直到到门口时,靳逢鸣终究是没办法忽视她的视线,回头,就见她正歪着身子趴在门框上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与此同时,他推门推到一半的手也停了下来。
见他回头,今时鹿饱满带翘的杏眼契合时宜朝他眨了一下,妩媚中带着少女的娇萌。
过了几秒后,就听见靳逢鸣冷不丁开口道:
“一起去?”
今时鹿眼睛一亮,笑着应:“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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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去之后,走了好一会儿,今时鹿才想起来问一句:“我们去哪儿?”
靳逢鸣睨了她一眼:“不知道去哪就跟着我出来,不怕被卖了?”
今时鹿:“以我的身价来看,我觉得你还是绑架比较划算,钱多。”
靳逢鸣不以为意:“绑架你这样的风险太大,容易撕票。”
说完,靳逢鸣仔细想了下,煞有介事一般继续道:“还是卖了吧,行情好的话,还可以坐地起价。”
今时鹿:“……奸商!”
随后,她听到头顶他低沉的笑声。
说着话的功夫,两人已经拐进了一条宽拓的街口,隔着一段距离,今时鹿看见前面出现了一家老式的传统手工作坊。
老作坊的外观很朴实,甚至可以说粗犷,就像旧仓库改装的一样,外面的墙体是深灰的水泥毛坯,坑坑洼洼。
尽管如此,但门口依旧聚集着人头,来的几乎都是带着草编凉帽的老人,佝偻着腰背,各自手里都拎着麻布袋子或是白色扁桶之类的容器。
今时鹿有些不解:“他们在干什么?”
靳逢鸣:“买油。”
“买油?”
“嗯。”
说着,靳逢鸣已经走了进去,今时鹿没来得及细问,只得先跟在身后。
一进去,坊里的新榨油的味道立刻扑面而来,连带着空气都变得醇厚浓郁。
作坊内两个身材壮硕的大汉正合力推动石锤不断敲打油槽,一声声木石闷撞的声音之后,金黄浓稠的菜籽油终于从木槽中缓缓流出。
今时鹿了然,原来这里是个榨油坊。
角落的木轮吱呀呀的响,带动撚油机缓缓转动,几圈之后,凹槽内的油料肉眼可见地被一点点碾碎。
此时,一个穿着汗衫的大爷走了过去,抓一捧在手心里撚了撚,觉得差不多了以后,便拿着竹簸箕取出这些研磨好的油料粉。
靳逢鸣上前:“刘叔,我来吧。”
被叫刘叔的男人擡起头,发现了来人是靳逢鸣之后,赶紧推说道:“哎不用了,今儿一上午你都没闲着,最后就这点活了,我自个儿就——”
话到半道儿,刘叔突然发现靳逢鸣身后竟然还多了一个姑娘,嘴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话来。
“这,这个是……”
靳逢鸣:“我妹妹。”
话落,他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看了一眼身后的今时鹿,就在他刚想要继续说些什么时候,一个奶声稚气的嗓音突然响起——
“哥哥!”
在周围满是沉闷的木器碰撞声中,那声清脆的哥哥格外突出。靳逢鸣和刘叔的对话也被应声打断。
顺着声音,今时鹿的目光落在了一个迎面跑向靳逢鸣的小女孩儿身上,个子小小的,大概四五岁的样子,头上扎着两个牛角辫。一笑起来,眼睛就弯成了线。
靳逢鸣走上前将她抱了起来:“欣欣。”
小女孩显然是很喜欢靳逢鸣的,见到他后,肉眼可见的开心:“哥哥,你刚才干什么去了?外套都,都没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