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波提切利_04
蒋家的陈设没怎么变过。
郗雾环着臂随意绕了一圈。
“嘎吱”一声,郗雾顺着开门的声音往二楼的方向看过去。
维持着擡头的姿势,和从房间里出来的女人对上一眼。
她穿得很少,随便套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男士衬衫,露出白花花的长腿,就系了几颗纽扣,鸿沟明显。
用个郗雾出来刚学会的时新词语形容,叫“擦边”。
她手随意地撑着二楼的栏杆,用一种近乎蔑视的眼神看着楼下的郗雾。
郗雾轻轻扯了下嘴角。
哟,又是一个老熟人。
“好久不见。”郗雾眼神没什么色彩,“薄雪。”
薄雪撩了撩头发,神情有些恹恹的,“你叫什么来着?”
郗雾没回。
“哦,郗文容她女儿。”她自问自答了。
随后勾唇一笑,“啧啧。”
“你似乎过得不错。”郗雾瞳孔稍稍往旁一移,落在薄雪身后的卧室门上,“蒋透还没醒呢?”
楼上的人耸了耸肩,“肾不好,没办法。”
郗雾笑了。
薄雪叹了口气,从二楼缓缓走下来,停在她的身边,语气多少遗憾又讽刺:“他爸都比他久。”
说完弯腰,捡起地上、沙发上的衣服。
“歇歇吧,是又想去警察局蹲还是想染病?”郗雾看着她收拾衣物,一件件往自己身上套。
薄雪朝她耸耸肩,满脸的无所谓:“随便咯,我这种人,一没学历、二没背景,但又想及时行乐、过纸醉金迷的生活,脱裤子的事情,干净利落一夜过万,至于染病……”
她笑了一声,看向郗雾,“那就染咯,大不了以死谢罪。”
郗雾对她这番反人类的话没什么反应,许是短短几年看尽世态炎凉,她除了觉得荒凉,便只余平淡。
“怎么不说话?被吓到了?不是吧雾姐,这不像你啊,当初在这别墅踩我那一脚,多狠?在监狱把饭盘扣人家头上那动作,多帅多利落?怎么?出来了反而安静了?”
郗雾环起臂:“你总有一天会老,那个时候青春饭还怎么吃?拍□□都没人要。”
她不想好为人师得劝人向善,一来她没这个义务,二来她不是这个性子,三来不符合她的行事原则。
她不是第一次见薄雪,但她们第一次见面确实不愉快。
而第二次见面是在监狱,很尴尬,又一个比一个狼狈。
那个时候郗雾已经进去两年了,怎么说也算“元老”了,该乖了,但她这人似乎就是和“乖”扯不上一点儿关系。
那个时候薄雪因为“卖-淫”被抓到局里蹲了几天。
因为罪级不同,两人本来是见不到的,唯独有次,不知怎么,薄雪去了食堂吃饭。
被穿着黄衣服的无期囚言语骚扰。
郗雾前一秒想得好好的,关她屁事?
只是念头形成还没足三秒,她那犯痒的指头就按捺不住了寂寞,反手就把餐盘扣在了那无期哥头上。
那天食堂难得做了红烧排骨,她才吃了一块。
没口福。
她疲得很,白眼轻飘飘地翻过去,语气嫌恶又慵懒:“你吵到我耳朵了。”
她扭头的那瞬,对方的巴掌朝她直直挥过来,她却头也不擡地从一旁的抽纸盒里抽出一张纸。
呲拉一声,耳边猛得响起一阵急促的风声。
坐她身后的人出手更快,那巴掌最终没落到郗雾脸上,反而是他自己挨了伊卫希狠狠一脚。
狱警赶到现场的那瞬,她擦手的纸巾刚巧揉成了团。
噌一声,以一道漂亮的弧线划过半空,稳稳落入垃圾桶。
郗雾自始至终没多看薄雪两眼,但薄雪被人保释出去后,来见过她一次,期间就说了两句话——“谢了”和“人情会还你,不能不要,因为我不喜欢你。”
郗雾扯了扯嘴角:“为什么不要?毕竟我也不喜欢你。”
对方啧了一下,毫不犹豫挂断了电话,站起身,裹了裹昂贵又俗气的皮草,头也不回的出了门,转身就上了监狱门口的奔驰后座。
这个人情,郗雾现在打算毫不念旧情地找她要回来。
这是郗雾出狱后,两人的第二次碰面,照旧火药味不小。
只是时隔四年,郗雾的心情平淡了许多,以至于对于薄雪挥霍青春的荒唐行径,保持了不置可否的沉默。
最多,也就是站在外人的视角,给她一个客观的评价。
只是当事人并不领情。
“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薄雪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笑,“里面的女主说过,一到三十就自杀,因为这样就能永葆青春。”
“我觉得酷死了,所以一直都是我的座右铭。”
郗雾:“你不会的,真到了三十岁,你就舍不得死了。”
“狗屁!”薄雪嗤笑,“一到三十我就跳海。”
“少信誓旦旦了,你不敢的。”
“少他妈放屁。”
“真的。”
“别以为你在监狱帮过我就能对我说教。”
“我没那个功夫。”
这句话薄雪倒信,不过她还是有点好奇,“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信我敢自杀?”
因为你那想法,姑娘我16岁的时候就有了。
那个时候觉得人活着真没意思。
美食是一堆可化简的碳水、交际是说服他人的谈判、学习是拾人牙慧。
尤其看着你影响他、他影响你,你挑拨他、他又挑拨你,因为一个细小到不值一提的误会就能掀起轩然大波。
那也许是一个眼神的错位,于是我觉得你是不是看不惯我,然后偷偷记下一账。
又或许是自己的行为逻辑与周围不能同频共振,于是你成了这个圈子的怪物,总有挑事精和搅屎棍想要一些乐子,于是你这个怪物成了下酒菜。
不是坏的要死,就是蠢的要死。
这才是人类的本质。
世界如日出时的海平面一般安安静静,实则海面下喧嚣如黑天的潮。
有人说动物和人能接收的来自大自然的频率不一样,其实人与人之间接收的频率也有参差。
而就是这些参差,一旦搅合上个人的偏见,便成了无解的纷纷扰扰。
她找不到和这些纷纷扰扰和谐相处的办法,于是纠结让她觉得这世界的每一寸空气都如海水,用无氧的环境刺激挑衅她的每一根神经。
心理无解的折磨最终演化为生理的痛苦。
于是每一个深夜便都是折磨。
所以那个时候,她平等地厌恶每一个人类,包括她自己。
因此,那个时候,没有一刻不想用死亡来逃避这样的现实。
学校、社会、家庭……
没有一处让她觉得能松一口气。
处处都在对她进行精神内耗。
社会这个大容器,本身就是手段高超的PUA高手。
后来为什么想着再多撑一下呢?
大概是遇到了司洛林。
她没见过这样的人。
但他的出现把她的死胡同凿开了一条新路。
于是她似乎看到一种新的可能。
于是那一刻一种强烈的渴望顷刻间达到了高潮:她想去他的世界看一看。
浑浑噩噩的人生大雾四起,似乎看不到尽头,周围连一束路灯都像鬼怪的私人订制。
可是如若不往前走。
你怎么知道大雾不会散?
你又怎么知道明天的太阳是不是不一样?
但郗雾最终还是没说,嘴巴动了动,良久:“不想告诉你。”
薄雪“啧”一声,“不负责任。”
郗雾平淡地“嗯”回去,“女主没有自杀,她最后嫁人相夫教子了。”
薄雪一愣,“啊?”
“你说的那部电影。”郗雾看了她眼,“我也看过。”
和司洛林一起去电影院看的。
最后她对他说,她可真不喜欢这个结局,女主最后还是为了救孙子丢掉了自己的人生,虽然迎来了儿子的悔悟,但自己的人生被别人的痕迹占满。
你说人为什么非得做这种选择呢?
司洛林当时怎么说的呢?
他好像说的是:“所以电影演得从来都是别人的人生,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更不是我们的。”
郗雾坐到沙发上:“不要随便刷了点短视频的片段,就觉得这是电影的全部……”
顿了顿,郗雾又状似无所谓地嘲笑她:“不过算了,你这么笨,应该听不懂的。”
也不知道薄雪听没听进去,只是她走之前脸色很差,把一个U盘递给了郗雾,顺带说了一句话,“你要的东西,这次还的是人情,下次就收费了,还有,蒋透在用美-沙-酮。”
郗雾握了握U盘,“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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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洛林在元宇宙的下阶段开发意见书上签了字,无视办公桌前挑拨离间的褚颜午,眼睛稍疲惫,闭了闭,又转向落地窗外的江景远眺一会儿,才缓缓收回视线。
随后习惯性拿起一旁的镜面魔方转起来,安静地活络着被各种数据分析僵滞的思维,好给自己的脑子转换一下心情。
“诶,我说司洛林,臧彧一回国就给郗雾送了这么大一个礼物,你猜郗雾她猜没猜到?”
司洛林挑挑眉,同时无名指摁转一块魔方柱,“不需要猜。”
褚颜午一顿,拿着杂志的手放下来,露出那双眯起来的桃花眼,视线缓缓扫了下司洛林平淡的脸。
面瘫,猜不到。
他就乖乖地问:“什么意思?”
“她是主动去给臧彧赎罪机会的。”司洛林头也不擡。
褚颜午稍迷茫,看着银白色的镜面魔方在司洛林手上转得飞起。
字面意思很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