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颜午!”郗雾喊了他一声。
但叶楼晖一反常态压根就不还手,就那么龇牙咧嘴看着他,甚至还要刺激他:“你说七班那帮傻逼知道了还会那么喜欢她吗?就来了一个学期就成为了世音最受欢迎的老师,真是了不起的成就了不起的成绩啊?”
“诶你说,是不是人人都得像你们姐弟这样这么会装会表面功夫,才会有傻逼蹭蹭蹭往上凑啊?”
褚颜午几乎咬牙切齿,一拳头崩在空中越来越紧。
这下郗雾也看明白了,叶楼晖就是希望褚颜午打他,还得狠狠打他。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但褚颜午一直挺克制自己的。
只是叶楼晖这人,做什么,郗雾都下意识觉得不是好事。
她自然挺褚颜午:“所以你反其道而行之就是想证明他们姐弟有好人缘都是因为有教养?”
叶楼晖看着她的眼神一变,又是她。
褚颜午的拳头在郗雾开口那瞬稍稍松了点,理智慢慢回笼。
郗雾迎着他警告的视线回呛,没有半点的怕,全是好笑的讽刺:“结果你却越来越讨人嫌,是不是没想到?”
“郗雾,你最好闭嘴别掺和我们的事情。”
郗雾一脸无所谓:“我本来以为你不报复我是因为曦姐,但你连她亲弟弟都敢欺负,想来应该不是因为她的原因,所以我现在也很混乱,你怕我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但不管是什么,我把褚颜午当朋友。”郗雾拿出手机来,一屁股坐上会议桌,双脚离地,脚晃来晃去的,拿出手机对着他们拍,“我以前遭遇校园暴力的时候,最希望的一件事就是能拿出手机光明正大的拍他们丑恶的嘴脸,但我以前的学校偏偏不允许带手机,我每次都偷偷带,然后学会了各种偷拍证据的手段,虽然后来都被发现……”
郗雾嗤一声,褚颜午看着他,叶楼晖也看着她。
她擡眼皮,痞洋洋的:“我不知道你想干嘛,你可能想让褚颜午揍你一顿,又刚好知道学生会会议室的监控为了一定程度上保护会议隐私所以是消音型号的,因此证据流出,你就是受害者。”
“是为了让褚颜午名声扫地然后失掉好人缘吗?还是别的什么更恶心的原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你的目的……”
褚颜午松了手,他现在理智回笼。
“但我现在拿着手机拍,就是有声音版本的证据,你说警察叔叔会因为你的一面之词就如你的愿吗?”
郗雾说着说着又笑了:“哦,我差点忘记了,在场三人,好像只有你刚好十八,你说判罪是不是更容易也更严重一点?”
叶楼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你当初掐我脖子打架那事,知道我为什么不直接报警吗?因为那个时候我不想惹事我还有其他事要做,我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没有那个来的重要,尤其知道了你被全班孤立的事情,其实我有一瞬间是诧异的,因为我也遇到过被孤立的情况,所以我知道那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感受,所以我觉得不能听信其他人的一面之词就妄自给你下定义,他们讨厌你所以已经自带滤镜了,所以对你的评价不可能好一定是非客观的,所以我不想基于他人的言语给你下定义。”
“而你后来也确实没找过我麻烦,所以那事我算了。”郗雾看着他,“但这两个月以来,我不觉得了,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真的有人被孤立,是因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让我觉得我曾经做过的那些反抗像一场笑话。”
褚颜午走近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背,“你还好吗?”
郗雾摇了摇头,拿着手机对着叶楼晖,继续面不改色地说:“你让我觉得,我反抗那群疯子就是一个笑话。”
她突然擡头,眼睛从视频中移开,直接与他对视。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你这样的人存在?你让受害者变得没有底气,你让那些加害者多了借口!”
“他们有了更新的理由,他们会高举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旗帜更加心安理得地欺负别人!他们的欺负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存在!”
“他们是疯子,你就是那个递刀的帮凶!”
“你他妈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叶楼晖简直好笑,“我欺负你了吗?少他妈一副受害者的矫情模样,老子压根不屑理你懂不懂?”
叶楼晖一步步朝他们走近,褚颜午下意识向前一步护住女孩子:“叶楼晖你想干嘛?”
叶楼晖脚步不停:“不干嘛啊,她这手机功能还挺多的内存不足了吧?还是应该删掉点东西对不对?”
叶楼晖看准空隙直接上手要去抢。
“砰”一声,门被人踹开。
所有人紧张地看向门口。
一个穿着高筒靴的高马尾女生站在门口,气势汹汹的,环着胸擡下巴,“叶楼晖,你想对我家五公主做什么?”
叶楼晖眼神闪了一下,立刻抢过了郗雾的手机闪到最远的地方,直接把手机从五楼扔下去。
高马尾眼睛一冷,语气更冷:“你找死。”
褚颜午眉毛一挑,拉起郗雾远离叶楼晖。
两人同时躲到高马尾女生背后。
褚颜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了门,而郗雾不明所以地愣着。
那女生出手很专业,拧住叶楼晖的手就是咔嚓一声,不知道是骨折还是什么的声音,接着直接一个过肩摔把他抡地上。
叶楼晖很痛,他的表情痛苦到极致。
她的动作让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司洛林,他拧闫凯那一下,她隔着老远都能感到痛。
叶楼晖很快就在地上求爷爷告奶奶。
那女生力气很大,动作很漂亮,但直到她站起来回过头,郗雾看清她全貌那瞬间,她才知道,比她动作更漂亮的,是她的脸蛋。
漂亮到郗雾一下子就猜出了她的身份。
温优度。
那个传闻中自带腥风血雨体质的世音校花。
“这是……”郗雾不自觉出声问。
褚颜午看着地上要死不活的叶楼晖,回:“散打,在优度长年累月的经验下,已经做到了会让他痛的死去活来,但不会真的让他出事。”
他神清气爽地看向郗雾:“放心,优度是专业的。”
郗雾咽了口口水,看向那个叫温优度的女生,恰好那女生也在看她,视线带着股懒得搭理一切的傲慢。
“你就是郗雾?”她问她。
郗雾点了头。
温优度没再搭理她了,看向褚颜午:“司洛林喊我来的,说你一直不回班级,担心你出事,他在上课没法过来,刚好我刚下飞机还没到班报道。”
说着呢,温优度一脚踩上叶楼晖的肩膀,低头看着他,“这傻蛋……又骚扰你了?”
褚颜午挑挑眉,笑:“他骂我姐,我差点没忍住打他,幸好……”
他看向郗雾,笑得灿烂又友好:“没犯事。”
温优度也看了眼郗雾,没说什么,郗雾和她对第二眼,受不了对方的高傲,于是回了一个高傲又慵懒的视线。
她看到对方眼珠子里有一丝异样的情绪又很快被抚平,对方没说话,她也没说话。
两人不再有眼神交流,话就继续是对褚颜午说的:“你确实不能出手。”
“我知道。”
所以为什么温优度就能出手?
郗雾不懂。
褚颜午很聪明,他都没看郗雾,就猜到她的疑惑,主动解答:“受宠的孩子才有糖吃,家里才会义无反顾地给你撑腰,不受宠的,像这种小打小闹没闹出事故的,就要为了家里脸面和企业间友谊吃闷亏。”
郗雾的眼里弥漫起疑惑。
褚颜午笑了下,看不出那笑里的心情,郗雾直觉不是什么好心情,“而只有当自己是吃亏的那方时,家里才能在谈判里占据优势,这叫人情亏。”
“优度是那个受宠的,我不是,所以在外面得走一步看一步,宁愿让自己成为受害者,也尽量不要做过错方。”
温优度把地上的叶楼晖薅起来,“我给你十秒钟从这间会议室滚出去,十……”
叶楼晖捂着胳膊撒腿就跑。
郗雾不理解了,怎么还能这么玩呢?她问褚颜午:“所以如果她不受宠……”
“那自然不敢这么嚣张地痛扁他。”温优度搞不懂她怎么会有这么白痴的问题,“我又不是蠢的。”
郗雾沉了口气,没再说话。
“我先走了,还要找班主任报道。”温优度说完,把名牌书包往身后一甩,打开大门潇洒离开,嘴里无趣念叨了一嘴,“长大真没劲,揍个傻蛋还得走一步看三步。”
“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褚颜午突然像个知心小弟弟,“我可以都告诉你。”
“我不太了解你们的关系。”郗雾顿了顿,“比如说,为什么你不能反抗,但是那个女……温优度,却可以那么轻松地回击,并且不是因为她会散打,而是因为对方只能站着在那挨打,也不敢事后声张。”
她没觉得这很哇塞,她只觉得这更恐怖。
如果刚刚她和叶楼晖那番对话,是在宣泄她对叶楼晖这样的“受害人”的不满,觉得他那样的存在让她当初的反抗成了一个笑话。
那刚刚温优度来自食物链的碾压,竟然需要看背后的家庭背景,只是因为一些生意上的利益关系,竟然间接性就决定了受害者和被害者的关系?
那她当初为了一点点的尊严、一点点的自由而不要命一样的反抗,突然成了这国际高中真真正正的国际玩笑。
这是她来到这所高中之后,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格格不入。
她以为这里是自由的王国,现在她蓦然回首才发现,这里是生存环境极为严苛的北极圈。
其实以前在南评私高,乔火和闫凯也类似于这样的关系。
只是他们的程度太过小打小闹,而且闫凯家虽然是富二代,但和随手拿出三个亿的这些富二代比,实在小本生意,所以没有那么多利益牵扯。
大家说话做事只是顾着点面子,但家里孩子要真受了伤,肯定该怎么办怎么办。
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当抽象的蝴蝶效应被具象得描摹出来时,她突然替身处期间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心累。
郗雾心事重重的,褚颜午顿了顿:“这事很复杂,你真要听的话,我慢慢和你讲。”
郗雾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于是褚颜午组织了一下语言,用最简洁的语言,花了大概二十多分钟,耐心地和她讲了“为什么”。
郗雾听到后来就彻底懵掉了。
她知道了叶楼晖为什么找茬褚颜午但褚颜午不敢还手,有个人恩怨问题也有他们背后家庭的生意原因,有褚颜午个人志向的原因所以必须咽下这口气,也有他们从小就有的嫌隙原因。
但更多的是因为褚颜午的家庭地位,他不能保证家里人会在他成为受害者之时,是毫不犹豫得撑腰,还是利用他受害者的身份去和叶家谈判,来为公司牟取能够更上一层楼的关键性利益。
知道了叶楼晖最害怕的两个人是司洛林和叶文因,知道了褚颜曦为什么那么讨厌叶楼晖但又总是苦口婆心要把他往正路上拉,因为讨厌是他的所作所为褚颜曦真的看不上,苦口婆心是她作为班主任必须承担的责任。
如果她不是他的班主任,她可能一个眼神都不会给这种渣滓。
这个关系里面包含了许多许多的人、事、物,于是利益关系交相错杂、相互交织。
人情世故、资源置换、利益的搭建与破裂。
太多了,听到最后郗雾整个人都是晕的,但因为全神贯注所以还是勉强理解了。
只是一下子接受这么冲击三观又极其复杂庞大的关系,她还是感到了生理性的反胃。
这近乎一个世界观重建的过程,很多人需要花一辈子去理解,她20分钟内就要消化掉这些信息。
情绪和心理承受都让她此刻思维涣散。
然后她忽然发现。
原来她当初所受的那些遭遇,真的、压根不值得一提。
时至今日,她忽然可笑地发现她受到的那所谓的校园暴力,其实背后也有数不清的利益交织,只是身为局中人的她不知道也看不到,但那些疯子的口是心非也好,嫉妒也好、盲目跟风的虚荣感也罢,又何尝不是情感利益的交织?
只是比起这学校,突然就小巫见大巫了起来。
南评私高不过就是野蛮的原始社会,所以都是幼稚又可笑的原始暴力,让人一拆分就理解了个透。
她觉得无聊、心累,但终究不会有脱离掌控的感觉。
所以她当时以暴制暴的方式,成功了。
可这里是世音高中。
就不行了。
这里讲究“文明”,是文明之下,用理性利用规则,再在规则之下,玩弄精神暴力。
他们熟练地掌握着如何用“文明”文明地使用暴力的方法。
她脸色苍白的坐着,褚颜午不知道她怎么了,但她这副样子,他也不能让她一个人在这坐着,于是安静地陪着她。
直到司洛林下了课赶到这里。
他已经从温优度那知道了事情解决的事情,也知道了郗雾也在这里的事情。
他进门看到坐在沙发两端的人时,就大概猜到郗雾都知道了些什么。
褚颜午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于是褚颜午安静地关上门,走了出去。
司洛林没坐下,只是站在她前面,和她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
他没像平时那样说些欠嗖嗖的话来气她。
他很冷静,冷静里带点郗雾从未见过的冷淡。
他也没安慰她,更没劝她接受或是遵守。
他只是抄着兜,就说了那么一句话:“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郗雾终于擡头看他:“你真的知道我在担心什么吗?”
他看她:“你仍旧可以相信正义、相信公平,以及,相信自由。”
郗雾仰头看他,愣了好一会儿。
他为什么知道?
他为什么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他为什么能懂她刚刚崩溃的心情?
温优度走人的时候不懂,褚颜午和她一起经历了刚刚那事也不懂她。
可司洛林懂。
他甚至很久没和她见过面、说过话,他甚至可能只是匆匆从温优度那简单粗暴地知道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可是那经过不是亲历者怎么懂呢?
可偏偏司洛林就是真的知道。
流浪宇宙的孤寂突然有人作伴的感觉。
仿佛给了她近乎碎裂崩溃的灵魂一剂强力的粘合剂。
她忽然有了着陆的感觉。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司洛林好像突然不是她认识的司洛林了。
他突然变成了那个视频里的司洛林,那个冰冷的像机器人一样的司洛林,他仍旧很优秀,可是没了灵魂,像茍活的行尸走肉。
“为什么?”她其实想问的意思是你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
“因为我也想要真正的自由。”
而她不知道司洛林有没有误会她的问题。
可是此情此景,问什么好像都成了得寸进尺。
因为司洛林好像和她不熟了。
又或者说,其实他本来就没那个意思,是她自己心怀不轨,所以当局者迷。
这么一想,越发觉得自己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