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囹圄
◎生怕他们没有决裂,又怕他们不相见。◎
“没什么好后悔的。”
阮瑟随手拿起一卷诗集,头也不擡地回道。
她的音声微冷,显然对此意兴阑珊,更不愿多言。
“只是你此次回西陈……”一转话锋,阮瑟看向有些放松的崔婉颐,“楚家没有为难你吧。”
沈太后一心礼佛,闭宫不出,楚家身陷囹圄,即便能从孟家身上咬下一口肉,也更改不了楚家人四散离京的各奔东西。
身为楚家妇,楚家大夫人断然不会让她独自留在京城,免生事端。
更何况在知晓崔婉颐也要一同回西陈时,阮瑟便没想明白个中关窍。
以丹溪的说法,是崔婉颐多次回书西陈,恰逢卫鸿和她都即将折返西陈,御书房这才迟迟应允了崔婉颐回京的念想。
可自成婚后,阮瑟能清楚感觉到,崔婉颐明显更在意楚景瑞。
或是西陈皇帝早已料到崔婉颐会如此,当初才执意让她回到上京,斡旋在大胤和南秦之中,为西陈谋得裨益。
似有千丝万状的思绪在心头浮沉,阮瑟眼眸半阖,状似无意地问道:“楚大人所在的州郡若是离柳山关不远,你们或许还能见一面。”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崔婉颐闻言便摇头,“不了,我去寻他也是给他多添烦扰。”
攥紧手中绣了一半的平安符,她的推却愈发明显,“南秦和西陈正在怀州兴兵,他在边陲,这也是他戴罪立功的好时机,我不能去搅扰他。”
“柳山关离怀州太远,不用折腾了。”
更何况如今为时已晚,即便她能去到怀州,也不会再见到楚景瑞。
阮瑟眸光一怔,下意识看向崔婉颐,后知后觉地意会到她话中的意思。
南秦和西陈向怀州兴兵。
恰是正好,敬王亦在雍州起兵谋反。
内忧外患,偏在同一时机压向上京、压入金銮殿。
不怪西陈皇帝要她这时折返皇都。
不怪赵修衍会让丹霞刻意知道雍州谋反一事。
原是如此。
还当真是殊途同归。
桩桩件件或是巧合,如今窥知半局,才发现并非如此。
荒唐又荒谬,偏她还曾深信过。
西陈所谋,从一开始就不是南秦。
以南秦为由,不过是用来搪塞她的借口,教她放松又无愧疚地留在赵修衍身边,尽心尽力地为西陈做事。
她曾谋局,也曾是局中棋,如今却彻底成了局外人。
电光火石间,似有什么乍然变得明朗。
沉吸一口气,阮瑟竭力按捺住心头的叠起波澜,平静道:“那等我们回到西陈后再论。”
“楚大人若能立下军功,不久后或就能回京。”
至少也能冲抵掉一些业障,撕开一线希望。
“他会的。”崔婉颐斩钉截铁地应道,“他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阮瑟点头,未置一词。
不知马车又前行了多久,她才从杂乱无章的思绪中抽身,回想过自她和赵修衍重逢至今的所有须臾。
挥之不去,亦不想她所以为的那样容易忘却。
分外明晰,可也让她愈发琢磨不透赵修衍的所思所想。
明明早已觉察到她的算计,他仍是一副不甚知情的模样,待她如常。
明明知道敬王居心叵测,可他和金銮殿仍是选择放任自流,直到如今事发。
即便回溯过往,她都不敢确定他究竟观望到了哪一步。
深思熟虑,不过如此。
恍然发觉自己再度走神,阮瑟摇摇头,试图恢复清明。
车外恰有一阵清风吹过,拂起侧帘一角,趁势又轻抚过她的脸颊,微凉却又温柔。
随风侧眸,阮瑟探头向外看去时,入目便见苍山青翠、远云缥缈,偶有飞鸟掠空,低鸣而去。
明是再也望不到的距离,可她知道,那是上京城所在的方位。
巍峨殿阙,繁华入眼而不尽。
亦裹挟着几朝年岁,过风而散,永远封存在那一方玉兰花下。
阮瑟眸光微闪,垂眼收回目光,放好侧帘后她便靠在软枕上,继续翻阅着诗集。
一句小诗恰巧定格在她葱白指尖下。
她随之低低出声:“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江南光景……
不论是葳蕤春色还是蓊蒙夏景,到底都是辜负。
可惜了。
咽下浮上唇边的喟叹,阮瑟没有再多想,转而翻过这一页。
一旁,没有听清楚阮瑟方才在呢喃什么,崔婉颐有些警觉地侧耳,“瑟瑟,你方才是在问我吗?”
倏然又翻过一页,阮瑟轻而淡地回过一声没有,只作低头,一副在认真鉴诗的模样。
见状,崔婉颐适可而止地闭口不言。
垂眼,她定定瞧着平安符上的绣纹,眼中却愈发坚定,晦晦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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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出京畿,才刚走了不到一天,便又有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同阮瑟她们打了照面。
行程被迫中断,这场雨又连绵不休,浇淋得路面都泥泞,不便于行。
与崔婉颐商议过后,阮瑟便着人去城内客栈定下几间厢房,暂时歇脚。
连夜赶回西陈,自离开上京后她就没多少好眠,甫一回到客栈厢房,仔细检查一番,吩咐暗卫守好客栈周边后,阮瑟便去靴上踏,和衣而眠。
隔壁厢房,崔婉颐身边的宫女琉月一脸为难地看向自家主子。
捏紧手中的药,她还想再劝谏崔婉颐几句,想劝她就此收手。
可不待她开口,崔婉颐便厉声打断她的话,“本宫倒是不知道,云朝做了什么让你这么为她着想。”
许是担心阮瑟会听到只言片语,她还刻意压低了音声,却仍不改面急色厉。
琉月连忙下跪叩首,说着不敢。
“只是您与云朝公主向来知心。您这样,云朝公主一定会和您离心的。”
“可本宫只有这一条路能走了。”
崔婉颐回身,直直看向窗棂,目色坚定,“他也只有我了。”
可阮瑟不一样。
她还有雍王为她撑腰,还有皇兄为她着想。
即便阮瑟已经和雍王决裂,此生难以再见,可那处地方本就临近怀州,临近西陈排兵布阵的地方。
皇兄得知消息后,一定会赶过去救阮瑟。
她也会尽力去救她的。
似是要安抚自己的愧疚,崔婉颐复又低声重复着,犹如呢喃,“阮瑟福深,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枕着客栈外的雨声,阮瑟难得好眠,始终无梦又安稳。
直至夜幕低垂,过了晚膳时辰后,她才缓缓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