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来迟
◎“我疼……”◎
意识仿佛陷入无尽昏沉当中,阮瑟迷蒙之时只感觉五感失灵,如同一叶经不起任何风浪的舟楫,漫无方向的飘荡在山川岳海中,随波逐流。
只有一味诡异奇香始终萦绕在她身边。
亦是她唯一的感知。
不知日月轮替几回后,阮瑟才从茫茫无野的昏沉当中找回一丝半缕的清醒。
耳畔也传来模糊且激烈不下的争执。
声音略微熟悉,夹杂着不可遏制的怒火,断断续续地飘入马车当中。
被争吵声包围,阮瑟不自觉地蹙眉,片刻后鸦睫颤动,缓缓睁眼。
伴随着头疼汹涌而来的,还有车外愈发清晰、互不退让的争吵。
“赵承翰,你是不是疯了?”
“敢将她也带离上京,是觉得你这双腿还能走、还能再折腾一次是吗?”
比起裕王的怒火中烧,被指责的赵承翰显然很是淡然,漫不经心地道:“等赵修衍察觉到,弟弟已经带着阮瑟回了雍州。”
较之冬至宴上的兴起和毫无准备,这次他早已想好所有退路,“当时西陈公主也在,以赵修衍的脾性,不会听信西陈公主一个字。”
“只会以为这一切都是崔婉颐谋划的,哪里会顾得上我们。”
虽然在赵承翰的阳谋之中,并不该有崔婉颐的身影;但正因为她出现得突然,也成了她最好的遮挡。
西陈当年能截断赵修衍的储君之路,也能再阻碍他的情路。
等他带着阮瑟回到雍州,便如同江河汇入汪洋,任凭赵修衍本事通天也未必能寻得到阮瑟。
他反而更有可能会引火烧身。
“你当真是被美色迷昏了头。”裕王忍不住动手,直接掌掴着赵承翰,试图将他扇醒,“你以为赵修衍是好招惹的吗?更何况你还是在姑姑府上将人掳走的。”
上京城怕是都要乱成一锅粥。
“你怕什么?”赵承翰抹去唇角的血迹,嗤笑道:“我们可是在满月宴前两日离京的,阮侧妃失踪同你我何干。”
“都已经过去了将近四日,他要是能追上来早就追过来了。”
末了,他还直视着裕王,又是嘲讽又是不善,“杞人忧天。”
仍无止休的争执声中,阮瑟一手揉捏眉心,半坐起身,总算彻底明白自己当下的处境。
敬王对她还没有死心。
为了那些风月贪欲,他甚至敢在长公主府中安插暗卫,伺机而动。
她当时一心扑在崔婉颐的话上,挥退想要跟上前的丹霞,丝毫不设防。
轻而易举地中了敬王的圈套。
而今日,竟然已经是第四日。
此前赵修衍曾同她提及过,雍州离京畿只隔一州,恐怕再有两三日,赵承翰就要回到雍州地界了。
阮瑟一时更觉头痛欲裂,擡手揉捏眉心时,她甚至感觉到右眼皮在跳动。
不似有好事发生的预兆。
好一会儿后,她方觉痛楚和缓,整个人也清明许多。
这才低头看向自己。
衣衫完整,仍旧是那日她去赴满月宴时所穿的品月色冬裳。
发髻上的簪钗都被人取下搁置一旁,一瀑青丝半是挽起半是散落。
除却感到些许的头脑昏沉,阮瑟并没察觉到身上有其他异样或不适。
确定这四日里,赵承翰并未对她动手动脚,她不由得长松一口气,放心地放眼打量这厢马车内间。
隔断外间的小门是镂空雕刻的,垂落一道遮帘,隔绝外间的一切景象。
一把落锁清晰可见。
马车两侧的景窗也提早被人从外封得严实,照不见半分天光。
唯一能带来些许光亮的,只有放在几案上的夜明珠。
为了避免她突然清醒逃跑,又不让她闷死,赵承翰倒是下了不少苦功夫。
阮瑟嘲讽一笑。
为赵承翰这些不在正途的谨慎心思。
再度仔细地环顾一圈,她起身轻手轻脚地在马车内室摸索着,抽拉暗格,试图寻出能用的物什。
但她低估了赵承翰的纨绔风流程度,暗格里虽然都还留存有不少东西,可大多都是供人随手把玩的玩意儿。
嵌金带玉,全是一等一的奢侈物件,却连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按捺住心下的烦闷和无语,阮瑟阖眸,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打开藏在几案下的暗格时,马车外忽然响起细微声响。
脚步声明显,是有人正在踏上马车。
猜测到或是赵承翰,阮瑟赶忙放轻动作躺回原位,装成刚醒时的惺忪模样,迷蒙又不甚清醒地揉捏眉心。
似乎只是大梦一场,丝毫未觉察到当下的处境。
“瑟瑟你醒了?”
赵承翰挑起帷帘,隔着镂空雕琢的小门望着阮瑟。
美人方醒,眉眼间尽是娇慵,些许青丝垂落在她身前,平添几分懒意。
睡意朦胧的模样,截然不同与她在水殿时的明媚不屈。
三两下解开锁,赵承翰进了内室,收敛住想要急切接近她的心思,温声细语地问道:“本王命人把午膳送进来如何?”
“你昏迷的这几日只用了些糖粥和茶水,再不用膳对身子不好。”
竭力忍住想白赵承翰一眼的冲动,阮瑟面露提防,佯装无力地撑着身子后撤,倚靠在车壁上,“我不是在长公主府上吗?”
“敬王殿下怎么在这里。”
“瑟瑟别怕。”赵承翰温柔抚慰道,试图让阮瑟放下戒心,“明桓满月宴那日,本王和四皇兄已经启程离京。”
“刚离京畿不久,本王就瞧见西陈公主带着侍卫匆忙离京。”
他端出一早就编织好的借口,哄骗着阮瑟,“西陈公主身为质子,不能随意离开京城。本王见她有异便拦下,盘问搜查一番后在马车里发现被迷昏的你。”
前因后果十分细致,仿佛这些就是赵承翰的亲眼所见、亲身所历。
不仅要粉饰他的恶行,还顺便将一切罪过都推到崔婉颐身上,立出他一心为朝、顺道救美的苦心。
阮瑟:“……”
赵承翰不仅纨绔风流,胡说八道的本事同样不低。
若是她从不与崔婉颐见过面,若不是她知晓崔婉颐缘何寻她、又受她连累被打晕,恐怕才会信下赵承翰这些胡言乱语。
但这里不是皇宫,周遭全是裕王和敬王的人。
她受制于人,轻易逃不出去,甚至连离开这辆马车都困难。
唯一能保全自身的方法就是同赵承翰虚以委蛇。
比起冬至在水殿时,至少赵承翰对她的态度和缓许多,为今之计只能先稳住他。
再另等合适的时机。
想得十分清楚,阮瑟眸中仍带提防,假意有所松懈,继而反驳赵承翰,“当日满月宴,那么多女眷都在府上,西陈公主怎么可能……”
“更何况王爷他……”
话音留一半,她抿唇,“王爷应当会来寻我的。”
“都已经过去四日,赵修衍若是想寻你,早该追了过来。”赵承翰佯装温柔不改,擡手将垂落阮瑟身前的青丝拨弄到背后,“你并非上惊人,对我那三皇兄不了解也是正常。”
赵承翰阅尽群花,往常无需揣测女子心意,只要他稍一敞开怀抱,自有无数浮花浪蕊相继扑入他怀中、候在他身侧等待垂青。
可是阮瑟不一样。
从未有女子敢掌掴他,将他一脚绊倒在冰凉刺骨的冬湖里。
卧病在床一个月,除却感受着遍体通寒的痛苦,他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把阮瑟从赵修衍身边抢过来。
还定然是心甘情愿的那种。
知晓当下是个让阮瑟对赵修衍死心的好时机,赵承翰添油加醋地说道:“他少时从军,手段阴狠残忍,不仅对西陈俘虏赶尽杀绝,也不允许手里出现逃兵。当时就惹起军中众怒,是父皇力压朝臣,才让他得了雍王的封号。”
“况且他身体也不行,两年多前他重伤卧床半年,太医当时便说他命不久矣。”
“你若一意孤行做他的侧妃,等他那日旧伤复发西去,你在京中更无立足之处,他的封地也会另置他人。”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碎言碎语格外得多。
像极了阮瑟曾在息州见过的无聊妇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话着这家旧闻,指着那家新事,没完没了又自得其乐。
只不过那些妇人要聚在一起才会说得兴起。
而赵承翰凭借一己之力就能绘声绘色地自言自语,像是没有休止。
但人在屋檐下,阮瑟便也忍了他。
低头垂眸,缄默不语地听着。
而她的沉默反应落在赵承翰眼中,却是她心神开始动摇的象征。
不敢太早、太过分地触碰阮瑟,赵承翰纡尊降贵地替阮瑟斟了一杯茶水,“他与我一样风流,却远不及我对你的舍得。”
“挽莺的下场你也看到了,原是清白之身的乐妓也被迫有了恩客。”
“即便他长命,但他日后冷心冷情起来,挽莺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望着阮瑟姣好的容貌,赵承翰不想给阮瑟添堵,却不妨碍他在背后刺赵修衍一剑,“瑟瑟你或是不知,三年前赵修衍曾与人订下过亲事。”
“两家已经找方丈算过八字,交换过庚帖,已经能算作定亲。”
阮瑟猛然擡头,美眸睁叉,直直盯着赵承翰,“定亲?”
“可他如今……”
并无正妃。
周嬷嬷也从未提起过赵修衍还曾与人定亲一事。
“都是旧事。”
赵承翰抿着茶水,含糊不清地道;“没有结亲。”
“当年三皇兄重伤半年,药石无医,那家女子就另嫁他人。”
他只是想给赵修衍添堵,并没有想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因而只是闪烁其词,“后来那女子就随夫君调离京城,本王也没有再见过。”
阮瑟骤然松开被她紧攥在手的席褥,面上仍一片心伤,低低呢喃道:“他骗我……雍王殿下说他从未与人定过亲。”
借着长袖遮掩,阮瑟狠狠在自己腰间掐了一把,呼痛声被压制在喉间,她眸中立时蓄起清泪,“他还曾在挽莺面前回护我。”
听她不知不觉间换了对赵修衍的相称,赵承翰为自己的挑拨离间感到暗喜,复又心疼地拿出帕子,想要替阮瑟拭泪。
却被阮瑟擡头躲开。
美人眸中带泪,将落不落,不似梨花带雨般徒惹人怜,反而更引人心疼。
赵承翰一下收了脾性,正欲好言安慰时,阮瑟便出言打断他,刻意矫柔着声音,“王爷方才不是命人送膳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