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转圜
◎“如今的你不似任何人。”◎
赵修衍面色沉沉,又不失震惊,“挽莺是这么同你胡说的?”
在听到替代二字时,他双眸微眯,像是被人窥探到最为隐秘的事。
又万不能教阮瑟察觉出分毫。
阮瑟凝视着他,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从傍晚时分在寿康宫受了沈太后和柔宁郡主许多刁难后,她心中始终积压着一口气。
怨气无多,反而是深切的无力和沉重。
沈太后身居高位,自是尊贵;柔宁郡主自幼备受宠爱,即使她在忍无可忍之际能做几句口舌之争,也不过是一时的回击。
今日是她所赴的第一席鸿门宴,却不是最后一场。
她没有在权贵面前奴颜婢膝、尽力讨好的自觉。
在息州时没有,在上京更不会有。
今日的堪堪忍受,是她眷恋雪原尽头的一抹春,顾忌着赵修衍,不愿让他左右为难。
可若是赵修衍留下她的初衷是这等荒唐不堪的缘由。
那这上京城不留也罢。
冬春轮替无止,春色会留顾长白雪原,自也会有消褪的时日。
当下或有流连,但终她一生,不会只巧遇一场葳蕤。
似是终于说服心头将将醒绽的心意,阮瑟更为笃定,生平第一次如此固执。
桩桩件件都摊平,好说与赵修衍听。
“挽莺还说,如若不是我出现,入住雍王府的人便是她。”
“王爷曾在燕欢楼留情无数,挽莺不过其中之一。不是她,也会是旁人。”
“我虽不是出身高门贵户的小姐,但也不愿作人代替、为人挡箭、供人消遣。”
字字坚定、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阮瑟是新月眉、桃花眼,擡眸垂睫之间澄明依旧,又氤氲着一阵似有若无的水气,似江南因风而至的丝雨,如雾朦胧。
以往对上她眸光时,总教人不自觉的心软。
可如今赵修衍再望进这片婉约烟雨中时,只觉自己像是站在水清沙白的湖边,以水为线,分隔开两个他。
岸上光风霁月,湖下鬼蜮伎俩。
他听出她的去意。
或走或留,不过是他一声肯定,一句真相。
赵修衍抚上阮瑟容颜,指尖自眼尾缓缓滑至她下颔,没有任何强迫的力道,从容必定中却隐匿着晦涩,“不是。”
“如今你只是你,不似任何人。”
“我若对挽莺起意、或是对燕欢楼中其他人有心,雍王府中不会只你一人。”
为了打消阮瑟的疑虑,他难得坦言:“从前去燕欢楼,不过是在遮掩。”
“谢嘉景不能独身前去,就让我与他同去,也好在姑姑面前为他遮挡两句。”
阮瑟半信半疑,“王爷既能为谢大人遮掩,那谢大人未必不会如此。”
没料到阮瑟会有此反问,赵修衍一怔后低笑出声,“你若愿意,我们也能转道去燕欢楼。”
“谢嘉景应当也会去,让他和如鸢自己解释。”
如鸢……
阮瑟低喃出声。
听起来是女子的名姓。
“如鸢原名云鸢,和谢嘉景自幼不对付。”赵修衍听到她低喃,抖落着谢嘉景的心上朱砂,“三四年前,云家与西陈勾连,在边关造反。”
“平反后,云家男子流放、女子充妓,云鸢被送到燕欢楼。”
这等陈年旧事,三年来除却昏迷养伤的那半年,赵修衍时常听醉酒的谢嘉景重述,不能再熟悉。
“云鸢当年十四,孤身一人,定好的亲事也被退掉,谢嘉景常去燕欢楼奚落她。后来不知怎的他又喜欢上云鸢,死乞白赖地要留下云鸢。”
本就在燕欢楼里浸过风月,受过调.教。云鸢虽没有恩客,但也不会对人轻易动心。
尤其还是对从前奚落过她的人。
不用赵修衍再多说,阮瑟已经能意会。
若她是云鸢,突逢变故,身陷囹圄之时没能等来援救,而是无止无休的嘲讽。
即便假以时日峰回路转,也难再动心。
不报雠雪恨已是宽待。
阮瑟抿唇,对谢嘉景忽也没了好印象,“不去了。”
无论而今云鸢对谢嘉景是何心情,这解释听与不听,都是要她再直面苦痛过往。
没有必要。
感喟一声,阮瑟手指微屈,复又展直,反复几次后她才探出指尖,勾住赵修衍的手,“王爷方才所言,当真没有欺瞒我吗?”
听到赵修衍的否认后,她心下的确松过一口气。
连同徘徊和犹疑一齐挽手后退了几步。
有时海誓山盟的诺言都不能善终,更何况是真假难辨的只言片语。
可这段时日以来,赵修衍对她的用心和回护,阮瑟也都记得一清二楚。
不似作假,也足以令人动容。
忽略心下的空茫,赵修衍回握住阮瑟的手,顺势一带地拥住她,“当真。”
似是鬼使神差,似是情之所至,话落后他倏然低头,在阮瑟唇角印下轻浅一吻,犹如细雪纷落在唇畔,将落未落,辗转停留却并未抽离。
全然没料到赵修衍会突然吻她,阮瑟稍一愣怔,下意识攥住他衣袍。
细雪稍停时,像是终于妥协于内心逐渐抽芽的悦慕,阮瑟垂眸低声应道:“好。”
他若别无旁念地待她,而不是看做任何一人的影子或代替,她当下愿意信他一次。
不问前时归处,且当孤注一掷、成全她初初破土的情意,成全她徘徊在天光明暗处的妄念。
揽在她腰间的力道收紧几分,细雪又续,阮瑟阖眸,玉臂环上赵修衍的后颈。
尽管阮吴氏训教了她近三年的时间,从挣扎不愿到最后的麻木做戏,她早已被迫知晓那些风月事。
但这又确确实实是她第一次同男子如此亲密。
有如冬日漫雪遮蔽视线,阮瑟顿觉意识茫茫无野,唯有身边的他最为真切。
唇畔流转过一阵不属于她的迦阑香,经停弥散,浅淡中逐渐馥郁,还未等她细细轻嗅,便被陡然抽离,心下忽生一股怅然若失。
她下意识想寻香而去,稍稍直起身子,朱唇却只碰到了赵修衍的下颔。
头顶传来赵修衍的一声轻笑,“瑟瑟,我们到府上了。等回府后再说如何?”
似被这一句惊醒,阮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什么。
马车内烛火通明,很是清晰地照出赵修衍下颔那一枚浅淡的口脂印,她脸颊倏然变得通红,堪比昏昼绯霞。
阮瑟启唇,半晌欲辩无言,绯红却无声蔓延至她耳垂。
察觉到马车缓缓驶停,她苍白开口:“天色已晚,王爷早点回前院休息。瑟瑟就不搅扰王爷了。”
没有半点要询问他是否要去玉芙苑的意思,她挣开赵修衍的手,掀起车帘,三步并两步地踏下马车。
夜色深沉,赵修衍挑起马车侧壁的小帘,借着愈发明亮的月色望向阮瑟匆惶离去的身影,指尖却不由自主地抚过她方才吻过的地方,沾染一点口脂。
陈安绕到马车侧面,请示道:“王爷,挽莺姑娘要如何处置?”
在赵修衍将敬王踹下水时,陈安就让暗卫带走挽莺,送回燕欢楼,听候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