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一团乱,想必他也不会再有精力把持着半壁朝政。
阮瑟一手攥着衣袖,暗中又狠掐着自己,面上仍端着对沈太后的敬重,“太后娘娘挂念,妾身也觉得王府里人少,平日里妾身都寻不到能说体己话的人。”
“可妾身到底只是侧妃,府上诸事都是由管家打点。纳妾迎人这事妾身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秉持着不乱生事,并且将一切缘由都推到赵修衍身上的原则,她将沈太后高高捧起:“太后娘娘最是偏疼王爷,不如等明年大选时由王爷亲自入宫挑选。”
“王爷若是能遇到合眼缘的小姐,也算成一件好事,不辜负太后娘娘的一番挂念。”
“本郡主瞧你分明就是妒忌。”柔宁郡主冷哼一声。
“心胸狭隘,拈酸吃醋。幸而你不是宫中人,不然要带坏多少妃嫔。
柔宁说得畅快,又是趾高气昂的指点,全然未曾察觉到话落时孟容璎垂首睨向她的那一眼,疏离轻漠,又夹杂着些微的蔑然与紧张。
“……”
对面,阮瑟品茶的动作一顿,显然没想到柔宁郡主大胆至斯。
从进殿起她就察觉到柔宁郡主的无端不善,但着实没想到柔宁郡主敢说出这种话。
她若是入宫,除非新帝不择手段,甘愿与赵修衍撕破颜面、兄弟阋墙。
这种有违帝德人伦的事,即便只是私下的无心话也要不得。
更何况今日身份显赫的夫人小姐不在少数,多少都会听在耳中、记在心里。
原本阮瑟还想捏着分寸回敬柔宁郡主两句,闻言她笑而不语,只擡眸含笑望向柔宁郡主一眼,并没有想和她当众争执的打算。
不出阮瑟所料,下一瞬长公主就厉声呵道:“柔宁,本宫平日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目无尊长,不知收敛,哪有一点郡主的端方姿仪。还不快给瑟瑟赔罪。”
柔宁郡主是长公主的幺女,不论是在宫里还是在上京城,柔宁郡主向来只受到过长辈的偏爱和平辈的追捧,何时被长公主这样急言训斥过。
还是当着这么多夫人小姐的面。
柔宁郡主的嚣张气焰一下被浇灭,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羞恼和忿懑。
“娘,你怎么能……”
“柔宁未曾婚配,待人看事难免有失偏颇。迎亲纳妾一事本该由王爷和王妃共同商定,才算得圆满。”孟容璎摁住柔宁的手,笑着看向沈太后,“太后娘娘又何必为难阮侧妃。”
“听说王爷已有十余日未曾去过燕欢楼,也算得上是定了心。”
“太后娘娘阖该嘉赏阮侧妃才是。”
沈太后深深地看了孟容璎一眼,意有所指地朝王公公道:“哀家宫里还有一套白玉坠金的芍药头面,你去拿过来赏给阮侧妃。”
芍药虽与牡丹形似,但牡丹多为文人画家所仰慕歌颂,传世之作难以计数,可谓历尽人间好颜色。
而芍药不过是陪衬,哪怕再相像,也鲜少能得到青睐和溢美。
能来寿康宫面见太后的女眷大多都在后宅浮沉多年,最是会听言外之意。
甫一浮想到阮瑟那张和曾经的孟容璎很是相似的容貌上,她们就已经能明白沈太后的意思。无论她们是否想要结交阮瑟,心下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些许同情。
阮瑟面不改色,沈太后点明要她来寿康宫时,她便早有预料。
前宴注定是她的鸿门宴。
但不管沈太后意欲何为,是针对她还是针对赵修衍,这份恩赏,她都不能不受。
正欲起身谢礼,不料一旁的长公主忽然摁下阮瑟的手,半是揶揄半是暗讽地揭开沈太后的旧伤,“本宫记得,那套头面还是皇弟在时赐给太后的。太后今日竟然舍得忍痛割爱。”
“看来当真是喜欢瑟瑟。”长公主很是和善地在阮瑟手背上轻拍几下,对她欣赏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正巧本宫当年及笄时,父皇赐了本宫一套上好的南珠头面,今日也当见面礼送给瑟瑟。”
听到早已被她尘封在记忆里的晦暗旧事,沈太后手一收紧,用力把住扶手,“哀家若不是觉得瑟瑟合眼缘,也不会拿出这套头面。”
“这么多年,还是你最懂哀家。”
长公主推脱道:“哪里。本宫远不及惠妃。”
再度往沈太后心里扎了一刀后,长公主回身笑着与阮瑟说:“那套南珠头面在本宫马车上,等你和修衍回府时本宫差人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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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瑟并非上京人,身无母族倚靠,即使有雍王撑腰,但到底根基不深。世家朝臣的女眷不会在明面上得罪阮瑟,可这也并不妨碍她们作壁上观,静看好戏。
但沈太后和长公主身居高位,一言一举都能轻易改人绝路或生路。
觉察到沈太后和长公主之间微妙的对话和氛围,临近阶前的夫人小姐都很自觉地不再言语,即便应声也会斟酌许久,生怕会说错话。
待酉时将近,太极宫差人来请女眷前去赴宴时,各家女眷都很有眼色地起身告退,片刻不敢多停留。
殿内便只余下沈太后、长公主、柔宁郡主、孟容璎以及阮瑟。
还有一位阮瑟不相熟的少女,约莫十七,始终坐在沈太后身边,优雅寡言,不似哪家的小姐。
见阮瑟望向她,少女轻轻颔首,也同她点头致意。
目光似有若无地停留在阮瑟容貌上,端详度量。
一旁,柔宁郡主正揪着长公主的宽袖撒娇抱怨,“娘,女儿知道错了。不该对阮侧妃出言不逊,不该不敬重雍王表哥。”
“女儿下次一定不会为难阮侧妃,您就把那套南珠头面留下嘛。”
柔宁郡主是知道那套南珠头面的。
精致玉润,华美夺目。
从步摇簪钗到耳饰璎珞,其上每一颗南珠都是精挑细选,十多年才得了这么多无论大小都很圆滑饱满、熠熠生辉的南珠。
簪体等更是由当年上京城最好的珠宝工匠锻造雕琢的,雕纹繁杂,镂空有致。
平日里长公主自己都很少佩戴,更不曾松口给她和长姐,如今却轻而易举地送给阮瑟。
柔宁郡主怎么想都很不甘心。
“况且她只是小门小户出身,哪里配得上这么好的南珠头面。”立刻将方才的话抛之脑后,柔宁斜了阮瑟一眼,“也不知道表哥是怎么看上她的。”
“一见钟情。”
“柔宁似乎对本王有很多不满,嗯?”
柔宁郡主的话音刚落,殿门不远处就传来赵修衍掷地有声的言辞。
清晰回响在寿康宫内,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阮瑟乍然擡头望向赵修衍,一双美眸睁叉,满是愕然与震惊。
丝毫不亚于前日她守在床榻前,亲耳听到他梦呓不断的声声“瑟瑟”。
彼时她惊慌失措,匆惶逃出卧房,望着澄净碧空久久出神。
又在前院绣了大半日的荷包,才勉强镇静,按捺住所有蠢蠢欲动的心思。
可此时阮瑟不由自主地僵立在原地,周遭万籁俱寂,听不到柔宁急切的解释和沈太后颇为意外的询问。
眸中心底,只余下殿外横铺天际的黄昏绯霞,飞鸟轻掠;殿内烛盏明明,映照着赵修衍颀长清俊的身形,步履坚定,仿若为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