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际遇
◎只是不知你是否真的与她别无二致。◎
有如惊蛰之时,一声惊雷乍然响彻平地,万物俱震。
阮瑟只觉自己方才出现了错觉,才会听到雍王这么一句荒唐言。
似是一时头脑空白,她竟想不出半句话,启唇欲言又止,却又不知该如何拒绝。
只看她反应,赵修衍便知道她想说什么。
起身走到阮瑟身边,屈指挑起她下颔,两相对视的瞬间,他弯唇,“方才不是还说要报恩吗,怎的如今又不愿意了?”
书房内窗棂紧闭,隔绝檐外廊下裹挟着鹅毛大雪而来的寒凉,银炭暖炉酝着生生不歇的热意,似与春阳媲美。
赵修衍的手骨节分明,更是熨着一股与暖炉不相上下的温度;沾染在阮瑟身上的寒气还未褪尽,此时被他这么一碰,她忍不住一阵瑟缩,下意识想要躲开。
“王爷大恩,阮瑟本无以为报,自当结草衔环。”
“只是王爷身份尊贵,非阮瑟能高攀……”
阮瑟匆匆下榻,福身正要拒绝告罪时却被赵修衍握住手腕,拦下她动作,打断她这些自惭形秽的言语,“本王既然同你提及这事,你便是最为合宜的人。”
“瑟瑟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他自然而然地换了对阮瑟的相称,一声再亲昵不过的瑟瑟,唤得阮瑟心神俱颤。
缓缓起身,她不再挣扎,也不再拂回赵修衍的话,一语缄默,似是陷入沉思之中。
见她软了态度,赵修衍也放开她的手腕,拉她坐回软榻上,“本王并无其他恶意,嫁与本王,上京城中无人敢欺你。”
“息州那边本王也会差人安置好,不会给你留下后顾之忧。”
“自然。你若执意要离开,本王也不会强行阻拦姑娘。”
“端看瑟瑟你如何选择了。”
不愧是久经沙场的雍王,面对她是走是留这种小事都能用上攻心计。
留下,住进大胤多少闺秀都求进不得的雍王府,哪怕是以侧妃的身份。
不留,凭她一介孤女的身份,离开上京后说好听点是远游,诸般前程未定,或许会比在息州过得更为困顿。
更何况当初雍王带她离开息州时虽未大肆声张,但也没有刻意遮掩。以柳州牧的身份,她若离开上京,不到十日他们便能得知消息。
她是想走,也确有要事在身。
但不想再将自己推入杳无天日的深渊之中。
知道阮瑟在思索,赵修衍并未催促她。只坐在她身旁,时不时斟茶自饮,很是耐心地等她应答。
幸而他也未等太久。
一炷香后,阮瑟一声喟叹,心中已经有了偏向。
她大胆擡眸看向赵修衍。
两人坐得极近,不过三尺之距。她稍一侧目便能看到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骨廓,长眉入鬓,鼻梁高挺,满身英气之中偏含几分风流儒雅。
他茗茶的姿态悠闲,没有半点高高在上的架子。
放眼整座上京延至息州,都少有男子能与他相论。
至少在阮瑟见过的人中没有。
不敢再多看,她偏移目光,同时应下他此前的提议,“能得王爷青睐,是阮瑟之福。”
“只是事关重大,阮瑟还有几处未想明。王爷能否再容阮瑟思虑一日,明日再来寻王爷定夺?”
他有所求,是要她“以身相许”。
她便也照猫画虎,要与他相谈条件。
倒是个有趣的,全然不同于他所想的弱柳扶风。
也不算太过蠢笨。
赵修衍并不急切,全然应允,“本王明日恰好在府中,你想好后便来前院寻我。”
“稍后本王出府见故友,瑟瑟要随本王一起去吗?”
见阮瑟异常乖巧,除却点头和简单应答之外几乎不作其他反应,他忽的生了逗弄她的心思,复又追问一句,“日后在上京城,这样的走动怕是不会少。”
出府……
又是在日暮四合之时。
没来由的,阮瑟一下想到来上京后听到的些许传闻,想也不想便摇头回绝。不便在书房多留,一盏茶后她便寻了借口离开。
赵修衍并未拦她,只是在她离开书房前送了她一幅题字,而后兀自站在窗下,目光透过纷扬大雪望向她略显单薄却依旧挺如松柏的身姿。
纸伞能替她遮盖白雪,却挡不住斜吹的北风。
少女步履坚定,身影渐远,被风吹乱的青丝便成为独立于白雪红棠之外的存在。
模糊却醒目。
“王爷当真要立阮姑娘为侧妃吗?”直至阮瑟走远,赵修衍的幕僚高瑞叩门而入,站定在他身后,语气颇为纠结和不确定。
“你有异议?”
赵修衍合上窗棂,回身睨向高瑞,眼神清醒而凉薄,不怒自威,哪里还有半点方才面对阮瑟时的好声好气。
他一手摩挲转动着扳指,漫不经心地道:“她既是本王看上的人,太后那边也不敢为难她。”
“那些秀女还是送入宫吧。”
“可是临川行宫那边……”高瑞想起阮瑟的容貌,欲言又止,竭力想让自家主子清醒些。
想起那日无意间的惊鸿一瞥,即便是见惯了美人的高瑞也不得不承认,阮瑟确实是一等一的好容色,一身气质更是清丽秀雅。
但恰是这副容貌,与那人至少也有九成相似。
即便这份相似已经是曾经。
“呵……”
“本王都不担心,你怕什么。”
不欲与高瑞多说,赵修衍摆摆手,示意他退下,临了又突然吩咐道:“差人去趟姑母府邸,把事情都告诉谢嘉景,他知道该怎么做。”
还没迎进门,便已经要开始给小姑娘铺路了。
高瑞一怔,知他心意已决,拱手应声后便退下去着手安排此事。
书房内,借着明亮烛火,赵修衍抽出被压在厚重宣纸下的一封信,其上赫然便是阮瑟的名字。
“容貌相似……”
“只是不知你是否真的与她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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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阮瑟一边撑伞一边抱着赵修衍送她的那幅题字,半点不肯沾雪,生怕雪水会洇湿墨迹。
直至进了回雁苑,等到双手回温后她才小心展开题字。
落在宣纸上的字迹遒劲,如他这人一样英气秀朗,笔锋连绵,仿若一气呵成。阮瑟父母尚且在世时,她也习过多年的书法,细读过不少古书。
因而她不费多少心思便参悟到雍王送她这幅题字的意思。
“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
这是想让她顺其自然留在京中,应下他先前的条件。
阮瑟一指轻拂过那墨迹,阖眼时仿佛还能回想起男人站在青案后,长身玉立,执笔落字的模样,足以颠倒心神。
他亲口所言的条件本就让她有些意动,更遑论她尚且还有转圜余地。
尤其在当下,她只是一介身无所依的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