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弈翻身上马,青蓝氅衣迎风拂动,他阴沉着脸盯着灰色的长空,他恨道:“我不信,战不过谢辞!!”
心一狠,他一扬马鞭,嘚嘚的马蹄声倏地飚了出去。
……
李弈的决心毋庸置疑。
但谢辞并没有给南方合军丝毫喘息之机。
入江州的诸将士抓紧时间歇息之际,和州至马头叽的载兵战船已经连夜大举往江州而来了。
谢辞在北岸诸多重镇屯兵三十万,余下五十万重兵尽数渡江压境。
许多没法参与水战的将士雀跃鼓舞,战意熊熊,那种躁动期待的氛围感染全军,士气推至了最顶点。
江州刺史府,临时设置为军议点的正厅内。
一副羊皮舆图拉开在大厅,江南荆南的局部放大图,已经用朱笔圈出了一个红圈,谢辞道:“接下来,我们的目标是松州至泯水一线。”
松州是大江南岸重镇,江州正东方向;而泯水则在江州正南,云梦大泽连同的一条丰沛支流。
可能谁也没想到,谢辞下一个战略目标的囊括面会如此地大。
不仅仅是地域面积线长。
松州再往东去,马上就到田黄川,此乃江南五世族之一的袁氏族地及主要势力经营范围,而田黄川的南麓连接的,却是五世族另一的蔡氏势力伊始。
都是一个连一个,而过了田黄川之后,一马平川,除了水路之外,敌军再无大型的陆路天险可守。
更妙的是泯水,它的东岸是荆南朱照普的势力范围,右边其实也渗透了小半,另外大半是衡越地方大营的势力范围。
衡越大营主将姓姜,出身江南五大族之一的姜氏嫡房,两名副将一个姓旁一个姓赵,都是姜氏的姻亲或家臣出身。
这次兵变,暴露朱照普的渗透,双方目前都还在扯皮着,针锋相对水火不容。
谢辞淡淡一笑:“对付李弈,还有什么比离间计更好使的吗?”
甚至不需要阴谋,明着来,就会让李弈大军顷刻暗潮汹涌了。
……
谢辞令众军休整了一日,第二天天未亮,旋即发动进攻!
这一场大战,比先前所有渡江大战都要激烈太多,互有进退,由点到面,水路两路猛烈交锋,火花四溅!
李弈确实是个能耐人,田间等人的分析汇总能力也极其过人,开战第五天,战事最白热化之际,袁氏蔡氏、衡越姜氏,一开始倒算齐心协力的他们在面对凶猛的谢辞大军全力进攻,大江北岸二十万大军也渡江南侵,他们最终为了自己,开始把敌军往另一个方向推。
李弈立即传令朱照普,朱照普破口大骂,但他也不得不立即掉头去驰援衡越姜氏。
李弈的范阳军最是骁勇善战,分出十万兵马,正要驰援田黄川,千钧一发,李弈站在大帐的舆图之前:“不对!谢辞目标应当是自狭阴水道和平阳谷穿过,自背后奔希冀我们的左翼和后翼!”
田间一看,顷刻冷汗湿了一脊背:“正是如此!”
电光石火,他顷刻明了,左翼和右翼的后军,是联军中最弱的陇西闵氏和江南卢氏。
一旦有两支被谢辞彻底全灭,恐怕立马就会令所有人心下大凛,人人忌惮自危。
这此刻尚算凝聚的军心将顷刻四崩五裂。
谢辞此战的第一个目的,正是阳谋大乱他的军心,李弈神色狰狞了一瞬,他毫不犹豫下令:“张界,池广兴,尉迟林,赵悉,你四人各领两万精兵和三百战船,前去拦截狭阴水道和平阳谷的魏军,有没有信心!!”
张界四人,是匆匆收拢兵马折返的,浑身杀气腾腾,“啪”一声单膝跪地,其声震天:“有!”
……
暮色四合,平地起了风,云层遮蔽星月,黑魆魆伸手不见五指。
大军鳞动雷鸣一般的声动,原本北军是裹了蹄铁和军靴的,但远处隆隆颤动的声势,索性不再掩饰,撕扯掉稻草冲杀上去。
双方狠狠地撞在了一起,一场厮杀异常的激烈。
李弈麾下的这几个大将,异常的厉害,甚至这次平阳谷领兵的奔袭的是秦显亲自率兵,竟都差点吃了大亏。
最后还是刚刚自田黄川方向折返的顾莞和殷罗一行,他们喘息停在半山上,远远望见两方将旗所在之处厮杀都异常凶戾之际,秦显重重接了张界一刀,浑身一紧,两人竭尽全力厮杀,顾莞心头一跳!
顾莞知道这个张界啊,上一辈子李弈麾下除谢辞外的第一猛将,真正的李弈铁杆心腹,草莽出身,天生的悍将,非常厉害的。
秦显比他大了十几岁,寻常不显,但这种级别的交锋,她担心秦显要吃大亏!
她赶紧一推殷罗:“殷罗——”
一行人不顾危险,直接掠冲入阵,顾莞举起右手,直接放了一支精铁袖箭!
“咻”一声激射而出,而殷罗直接夺了一匹马,疾驰冲出。
秦永受了伤,秦显一推他,反手一刀,张界接住,暴喝一声,声如霹雳。刚才张界一个横扫千军,险些削下秦显一条手臂。
千钧一发,殷罗杀到,反手接过秦永的长戟,一振臂,及时插入,格挡住了张界的刀势,“刺啦”一声火花四溅,这才险险把秦显救了下来。
齐.根断一臂,如今的医疗条件,等于战死了。
秦显险死还生。
但这张界四人异常了得,一步都没往挪,生生把谢军拦在狭阴水道和平阳谷。双方激战不分胜负,但谢军是有目的而来的,被这么一拦,李弈得以及时调整了战位,谢辞这一着战策就打空了。
鏖战了七日,双方大军终于短暂分开,狭阴水道和平阳谷的秦显和苏桢折返,两人浑身血迹斑斑,但好在都是轻伤。
秦显苏桢征战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上如此强悍的敌将,简直比昔年呼延德坐下的十大戎将还要强悍几分。
两人不禁低头,一声不吭。
谢辞安抚了他们:“江山代有才人出,一次得手与否不算什么。”
确实是这样,但李弈麾下这几员勇悍到极点的水陆二战大将,真正让谢辞严阵以待。
“李弈麾下,张界、池广兴、尉迟林、赵悉、姚大海、盛伯庸,不除,恐怕李弈难以大败。”
说起来,李弈确实是个能耐人,他真的不知道,从哪里归拢到那么多忠心耿耿又出身草莽或罪身的顶级战将。
足足有六名。
但要解决这些战将们,难吗?
并不难。
……
谢辞思忖片刻,很快叫来曹勇。
就是当初最开始,他和顾莞孤身伪装镖师前往肃州的那个镖局少镖头,后来寻找荀逍的时候,又拜托他的帮忙。
曹勇很早投在谢辞门下,在西北黑甲少将的时候,他想明白后,带着整个扬威镖局,投于谢辞麾下。
谢辞问曹勇:“你觉得,陇西闵氏、长孙氏、高氏,哪一个会暗中归投我们?”
李弈麾下的势力组成太复杂,而谢辞根本没有给时间他消化,离间和分化,值得一用再用。
而李弈毫无办法。
一年时间,已经过去小半,谢辞不欲再等,既已成功渡江,他要速战速决,为此,他可以做出一些小的让步。
昔年陇西诸多土豪世族,被谢信衷连根拔起许多,这陇西三族的闵氏、长孙氏、高氏树茂根深,又清扫在最后面,当时谢信衷突然出事,他们虽元气大伤,但也总算存活下来了。
对谢家的大恨和了解,三家可以说是最深的。
但,这些都不是大问题,一个家族最重要的是生存和兴盛,至于旧仇怨,不管有多大,在前者面前,是绝对可以冰释前嫌并为之让道的。
说到陇西三族,要说了解,扬威镖局的分局遍布北地尤其西北,常年走镖交涉黑白二道的,曹勇作为曾经的扬威镖局少镖头,可以说是问他一准没错。
果然,曹勇只是想了一下,就立即道:“长孙氏!”
“长孙氏没有人员伤亡,并且长孙氏现任家主长孙元齐是个非常精明,非常懂得权衡利弊的人。”
曹勇说:“只要主子愿意将来给他封爵,他必定愿投!”
“好,曹勇你能联络到他吗?”
曹勇忖度了一下;“可以。”
谢辞道:“那你去吧!”
曹勇“啪”一声单膝跪地:“是!”
转头匆匆去了。
……
谢辞和长孙元齐的见面,是在正月十七,期间战火一直没有停过,谢辞有所打算,却不动声色,就连身边的心腹大将们,也仅有当时在场的几个知情。
趁着战事空隙,长孙元齐换上普通兵卒的布甲悄然离开,再换上寻常的衣物,披上黑斗篷,再三遮掩了身份,才前来。
来之前,他心里尚有犹疑不安,但一见谢辞,却不禁心中一定。
轻舟破开江雾,登岸抵达谢军的北大营边缘,谢辞既不装腔,也不拿乔,掀开帐帘他一低头进去,只见简单的小帐之内,一名身穿黑色铠甲披青黑斗篷,长眉入鬓目如冷电的俊美青年。
此人极年轻,却威势极足,一身铠甲血迹斑斑,显然刚下的战场,但他并未换甲,擦了手脸就过来。
他眉宇间有几分昔年谢信衷的影子,既无刻意笼络的姿态,也不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神色自若。
谢辞让他坐下,也不废话:“从今往后,你我前嫌一扫而空,你若肯暗降,我将来会封你侯爵。封地可能不会再有,但总体而言,绝不比你长孙家如今差。”
有关这一点,谢辞和顾莞讨论过很多次,已经有了个大体的章程了,他不会亏待他麾下出生入死的功臣,但分封恐怕不会再有了。
沉疴日久,百废待兴,只差的是最后的战事结束之后,就要开始大刀阔斧了。
谢辞这个话,长孙元齐信了七成,一个侯爵,对于新朝不算什么,但对于长孙家确实天大的事情。
谢家家风,谢辞的一贯作风,长孙元齐沉吟片刻,一咬牙:“好!”
他立即起身,俯身见了大礼:“长孙氏见过谢帅!”
被谢辞叫起之后,他有些忐忑:“长孙氏人少力薄,家兵和募兵不过两万左右,恐怕使不上大力。”
谢辞淡淡一笑:“你不需要使大力,你只需到带个头就行了。”
大力,谢辞自己会使。
……
终于在二月初一,龙擡头的前一天。
这一场松州至泯水一线大战,终于决出了胜负。
北军越打越勇,战力远非世家的家兵和募兵所能及的,兵锋大盛之下,连朱照普都感觉到吃力。
更何况那些大小世家和被他们渗透的普通卫所。
但被打得是心丧胆骇,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李弈全力控战,遣出他麾下的六大将领,分别率兵控住了各方的阵脚,有他们带着,堪堪稳住。
可在这场持续的三天两夜的大战之中,在深夜,突然位于平阳谷的东边的沁水河方向,传来“轰隆”一声,决堤的巨大炸响!
双方打到这里,很多军资不缺,但桐油和黑.火.药一度都见底了,这样巨大的爆破,所有人大惊失色。
此时已是汛期初至,上游已经开始下雨了,河水暴涨黄浊湍急,一下子汹涌灌入。
这里是原野,张界竭力大喊:“这是敌计!谢辞这个人,不可能一直放任决口灌下去,他很快就会堵上的!都稳住,不要慌!!!”
可他这边的兵马已经慌了,除去他率领的范阳军之外,东边还没波及的长孙氏突然不顾一切收拢兵马就走了!一下子不得了了,同位作战的陇西闵氏、高氏一见长孙氏走,赶紧收拢兵马,也跟着就走。
而卢氏和剑南卢治的兵马犹豫了一下,抵挡之势不禁缓了下来。
而同时遭遇洪水的还有不知情的普通谢军将领和兵士,但黄宗羲陈晏陈凡苏维秦关立即飞马嘶声大喊:“稳住阵脚!稳住下盘,将士们!攻——”
洪水及腰深,不知后续如何,但谢军的普通兵卒还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听令看旗,迅速收拢阵脚,迎着敌军空出的缺口,冲锋厮杀了过去!
剑南罗氏并不平静,内部不和已经一分为三了,卢治这一部兵马的领兵的是卢治的亲弟弟卢凭,眼见战况急转直下,他最终也收拢兵马退后了,选择保存实力。
最后的最后,只剩下张界率着五万范阳军在死守平阳谷。
黄宗羲陈晏等人联手猛攻,他们也是当世名将,但此刻也不管什么一对一,他们的目标是杀死张界,最好全歼这五万范阳军。
最终的战果,松州至泯水一线,彻底被谢辞击穿。
张界、池广兴、赵悉三将战死。
……
淅淅沥沥的雨水,终于下来了,冷冷的,浇在清晨大地上。
决堤口子确实很快被堵上了,地面有些湿润,但甚至不多。
萋萋芳草地被大战践踏七零八落,横七竖八倒着戴甲的尸体和旗杆断刃。
张界是真的血战都最后一刻的,李弈救了他的父母,救他于水火,他为他竭尽全力战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李弈下令后撤之后,竭尽全力,终于率兵赶到之际,张界的尸体都已经冰冷了。他怒目圆睁,紧紧握着双环大刀,栽倒在地上,铠甲撕裂横七竖八的大血口子,鲜血已经流尽。
这三员大将,谢辞当时都说一声可惜了,但他说罢,毫不犹豫部署。
李弈蹲下身,他也有些狼狈,头盔下几缕散发散出,有些颤抖地手,给张界阖上眼睛。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田间等人哽咽,张界是很早跟着李弈的人,和他们一起多年。
除了张界,还有池广兴。
最后浑身焦黑湿漉的哨兵飞马会来:“尉迟将军传讯,赵悉将军他……战死了。”
只听见风萧萧。
半炷香之后,张界的尸身才刚用油纸裹了备上马,只听见有一阵嘚嘚急促的马蹄声!
“报!松州失守了!!”
李弈目眦尽裂,霍转身:“松州怎么会失守的?!”
松州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和江州一样,只要把城门一关,攻个十天半月都绝对不会失守。
松州刺史何正义,是渡江后最早投降李弈的一批人,他有兵马,后李弈又遣了三千兵去帮忙驻守。
怎么都不可能被攻破失守的。
讯兵低着头:“何刺史被绑了,及他的亲信们,松州耆望带着青壮打开了城门,迎接谢军进城。”
刺史何正义投了萧山王李弈,可底下的老百姓并不愿意。
谢辞抗击北戎收复河山,他们更愿意投谢辞而不是这个萧山王李弈。
松州也有不少的本地募兵和文武官吏,当地有郭大侠之称的耆望郭秉源,他多方奔走,秘密联系,最终促成了这件事。
直接把何正义药倒绑了,连同他的一干亲信,然后问明并看清楚底下的确实是谢军,迅速打开城门。
三千范阳军因顾忌何正义,并非驻守全部城头,而是在北边,好在领军校尉反应够快,察觉不对劲,迅速开北门撤走,才没有被汹汹奔至的北军瓮中捉鼈全歼。
讯兵低头,讷讷说完。
全场死寂。
李弈气血上冲,一时之间,眼前发黑,高大戴甲身躯蓦地晃了晃。
作者有话说:
很多事情,回头望去,有迹可循啊!
哈哈今天肥不肥!骄傲叉腰,哈哈哈给你们一个超大的么么啾!明天见啦宝宝们~(づ ̄3 ̄)づ
最后,还要感谢“不二毛玻璃”扔的地雷呢,笔芯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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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所有给文文浇水水的大宝贝们,亲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