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1 / 2)

第115章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回到中都,张尚书府。

张宁渊被打得可惨了,屁股都出血了,真开花,被他堂兄赶紧叫人擡着回了张宁渊的院子,又急忙差人叫太医。

张宁渊在尚书府有他自己的院子,很久不住了,但屋里洒扫整洁铺着日常的床铺被席,方桌上茶水也每天换新的,直接就能住。

“啊啊好疼啊,要死了!轻点嗷啊啊——”

张宁骏叫人来一起小心把张宁渊擡上床,忙前忙后,他不敢求情,只敢紧着张罗照顾他堂弟,张宁渊的二哥张宁胤也闻讯赶回家了,急急忙忙给父亲母亲问安及客人打招呼之后,连忙也进了屋帮忙。

床帐放下来,张宁骏带着老仆给张宁渊脱裤子,张宁渊哇哇惨叫声差点连房梁上的灰尘都震塌了,好凄惨,站在房门外往里张望的顾莞揉揉耳根,有一丢丢的心虚。

房门外正廊下的人还挺多的,捧出捧入的老仆婢妇,张宁渊的婶婶寥夫人心疼得紧又知道这次张宁渊很不对,念念叨叨丈夫,说打太重了好好教育就行,张元让负手站在廊下,板着脸没吭声。

他下手他知道,只是皮肉伤。

已是深夜,朔风凛冽,檐下褐黄绢纸大灯笼被吹得左摇右晃,灯光照亮了廊下的人和大半个庭院,还有半旧瓦片上斑驳零星的积雪。

张元让擡头望了瓦顶的残雪片刻,忽道:“今天没什么雪,明年怕又是个很不好的时年。”

张元让老了很多,两鬓不复乌黑,斑驳银丝掺杂,深深的法令纹和眉心一个川字纹,眼睛依然锐利有神,但眼窝陷深了很多,看起来比从前老了有十岁不止,外貌终于符合了他的年龄,但锋芒比从锐利更多,不拘言笑看起来很严厉。

他一说外头的事,四周就安静下来了,张元让蓦转头盯住顾莞,顾莞也神色一正。

张元让盯了顾莞良久,“你随我来。”

他转身,下了台阶,快步往前书房去了。

顾莞连忙跟上。

尚书府不小,但却没有想象中的奢菲,张元卿兄弟并没有分家,两房人同住侯府的,但张元让有尚书府,隔壁就是皇城官署了,他太忙有一半时间会住在这边。

后来诸般变故,兄长一家又已离京,他实在太忙,最后搬到了这边来。

京中的张府有两个,一个是襄城侯府,一个是尚书府。

张宁渊从小是个穿绫罗待金玉的小少爷,顾莞听他吹嘘,以为张家多少有些侯门贵胄钟鸣鼎食的奢菲风格,但今夜沿着廊道一路前行,才发现并不是。

张宁渊和张宁骏兄弟院里房中摆设明显要好一些,他们院子的花坛布局明显都有匠人精心布置过,但一路行来的正厅和张元让的书房也就那样,没像谢家简朴,但也绝对和奢菲不沾边。

张元让这人过去固执耿介,却把好的都不着痕迹供给孩子,他自己不是用不起,但没这个必要。

张府也是老仆和仆妇居多,积年老家人,并不见什么貌美婢女。

张元让推门进书房,命收拾的下仆下去,他自己转身坐在书房之后,那双目光严厉的眼眸擡睑盯着顾莞。

偌大的书房,书架林立,一本本新旧的书册和卷宗,张元让的书房很有他本人的风格,黑褐色的大书案上摊开了好几本公文,这是昨夜张元让熬到深夜看批的。

朝廷现在已经是个小朝廷了,江南失去控制,河北在谢辞之手,四十万朝廷大军一去不回头,随着兵锋南下,黄河与大江之间、汜水关以东的徐淮之地也在谢辞的实际掌控之中。

朝廷如今实控的只有京畿之地和人口流失严重的故都平原,五万禁军,及太行往西的陕凉一片,但后者匪患小豪族频起,朝廷却已经无兵遏控了。

朝廷式微,唯一的最大作用,就是今日李弈所图,挟之得天下之大义,师出正名。

这都是张元让的选择,是他的当初接闻太师所托一意孤行而造成的,他现在朝廷内外背负骂名,但他第一次咬着牙关选择乾纲独断了。

当初他留守嘉州掌朝廷供北伐大军后勤,他下令回迁中都,第一时间自江南、徐淮把被北戎劫空的粮仓补满,烧毁的军械库和粮仓竭力修补,并把它们尽可能地填满。

还有战船战备等等。

张元让目光凌厉,盯着顾莞,良久,他深呼吸一口气:“这些是朝廷最后的倚仗。”

接到了大军南下布防长江北岸的军报,张元让足足沉默了两天,最后开启的谷县大仓。

“这些东西,都给了谢辞,他当初所承诺的,他能做到吗?!”

张元让瘦削的面庞神色极其严厉,他诘问。

当初承诺闻太师的。

谢辞能不能做到?

真值得他竭尽全力去支持他吗?!

顾莞神色肃然,她以极其慎重的态度代谢辞回答:“他可以!”

“否则,张慎他们就不会选择他。”她认真地说。

张元让倏地站起:“我要谢辞亲自说!”

他一字一句。

他不接受代替的回答。

……

这是一个极其重大的决定和转折,张元让当天就决定去和州一趟。

哪怕他刚刚遭遇了李弈的刺杀,哪怕朝廷如今千头万绪,各种质疑和骂声,还有李弈收拢多年的人脉在这个关口蠢动,他连夜处理之后,依然决定亲自前往和州与谢辞见面。

千里迢迢,风餐露宿,顾莞请求了殷罗一起护着张元让南下,殷罗嫌她烦,但也最后耐不住也答应了。

张元年纪不小了,但一路如他的性格一样,一声没吭,路上很紧凑,花了四天时间就抵达和州了。

谢辞亲自出城去迎。

他微服,黑色布衣扎袖劲装的青年,没穿甲胄,但一身军风已经刻进他骨髓里,举手投足,挥之不去。

一别年余,双方变化都是巨大的。

张元让单手挑起车帘,不远处驻马而立、策马往这边奔过来的黑衣青年,让他面露复杂之色。

谢辞和张元让很低调地进了城,两人甚至没有去刺史府,一间很简单的民宅,那是谢家卫的据点。外面牛羊声、叫卖声,此起彼伏,冬日正午的阳光落在窗台上,窗扇半打开,屋里有点背光的昏暗,但又映日的明亮,半昏半明,喧闹又寂静。

谢风谢海谢云在外面亲自守着。

张元让盯着谢辞许久,谢辞身姿笔挺,一动不动没有半分回避回视。

“谢辞,你当初所承诺的,你真的能做到吗?!”

时间仿佛过去很长,其实很短,张元让一字一句,将那天的问题再问了一遍。

谢辞毫不迟疑,铿锵有力:“我可以!”

他和顾莞当日所答,是一模一样,谢辞道:“我会竭尽全力,除非生命终结!”

掷地有声!

“好!你记住你今日所说的,不然,老夫即便是是死了,也要将你的血肉一口一口撕咬下来!”

张元让厉声道。

谢辞倏地擡手,抱拳做回答。

张元让深呼吸,不禁紧紧捏着拳,遏制心潮起伏眼眶泛热,他点头。

张元让对谢辞一直都是冷脸以对硬邦邦的,在这个深冬无雪的正午,终于突破。

张元让平复了好一会的情绪,他说:“朝廷的粮饷军备,供应你那大军,约莫能支撑一年。”

这些年北地年景不好,军备粮饷充裕不间断补给的时间只有一年,不短,也绝对不长,谢辞看着办。

谢辞道:“好。”

得了这句准话,很多东西也一下子有了清晰的落点。

张元让点点头,午后的室内,静默了片刻,他说:“到时,老夫给你开关门。”

开哪个关门,两人都明白。

谢辞有些吃惊,他蓦擡起头,和张元让对视片刻,那双眼窝凹陷许多呈现老态却依然严苛锐利的眼睛,谢辞退后一步,端正拱手一礼,肃容:“今日所命,无敢不从。”

“你记住就好!”

张元让负手而立,窗外冬阳和煦,江南的冬季不见雪,气候也暖和,这是和中都不一样的风景。

他和闻太师争执到最厉害的时候,闻太师拉他到窗边,厉声说:“仲濂啊仲濂,你看看外面的天!”

张元让看见了,谢辞当日的振聋发聩一番话是伊始,闻太师油尽灯枯病死军中是簌簌剥落的震动,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去看京郊贫民的生活,去从已粉饰太平的各地公文中去窥视底层百姓的生存空间,他第一次审视他自己,这么多年的忠君理念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对话的时间其实不长,说到了最后,张元让说:“到那个时候,给小皇帝一条活路可以吗?”

闻太师选的小皇帝,秉性温善,柔软,可惜撑不住这个王朝末年,也没有机会给他撑,局势已经不允许了。

他想起他老师陈虔曾经说过他的,“仲濂,老夫今日给你取字为濂,濂者,勇敢刚毅忠诚直取,极具洞悉之力也。前者你有,望你有朝一日,能得后者。”

张元让青年时慎敏而锐意进取,每每直达核心,他一直不知道老师这句话究竟是何意?

年过半百,才渐渐明悟。

张元让忆起恩师当日之言,半生回忆翻涌历历在目,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俱压下去。

他对谢辞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相信你必能战胜李弈!”

李弈剑走偏锋,每每总要使些鬼蜮伎俩,张元让不信他能赢谢辞。

张元让道:“与此同时,我希望,能尽快结束战事!”

不了解,不知道,这样的年景下去,战事多持续一季,北地百姓平民要承受的就沉重十分,恐怕要饿殍一大片。

北地急需江南的支援!

谢辞面露凝肃之色,他抱拳:“谢辞定不负张公所望!”

时至今日,他心情是难掩起伏的,一为张元让所言;二为当初那个最谷底的绝望时刻伸手拉了他一把的人,今日今日,终究和他走在同一条道上了。

张元让没有留,时间上不允许,他很快就离开了。

顾莞带着人护送他回去。

张元让板着脸,快步而出,在院子里登车。谢辞送出来立在廊下,顾莞也是,她就在门边,听了个完全。

这一点点的空隙,两人相视一眼,谢辞的心潮起伏唯有顾莞读懂。

顾莞也想起最开始那个时候,她太明白谢辞感慨了,她微笑,拍了拍他的背。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真的没想到,有一天能在张元让嘴里听到这句话啊。

好了。

两人很快地拥抱了一下,无声分开,她回头一笑,阳光下她笑颜粲然,快步下廊翻身上马,冲他挥挥手。

“殷罗,我们走咯!”

顾莞驱马过去,碰碰殷罗的肩,殷罗没好气,看在他主子的面上,不和她计较。

驱马跟上了马车。

谢辞目送他们离开,收回视线,一年,说长是真不长,时间很紧凑。

他垂眸思索片刻,吩咐:“传信张慎黄宗羲吕亮等将,还有,八百里加急往堰州,让秦显范东阳把已经完成初训的兵士都拉回来。”

谢辞很快就决定,尽快开战。

……

北地的情况,谢辞是最清楚不过的。

张元让一说,他就明白了。

到时候征集粮饷会成为一件大事,并且很容易拖垮北军,对比起来,眼下冬季水冷和半数将兵初涉水战反而是小事。

张元让没有下诏讨伐李弈,谢辞明白,这是不想小皇帝背负罪名和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