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撤走,癫狂,荀逊佛药,惊天巨变
长长一封帛信,但其实字不多,她说的想看海涛壮阔想看西北沙漠,其实是从前最艰难的那一年,两人偎依在旧宫陋室冬夜时曾说过的,如今只短短几个字“吾趋,予代观乎”。
歪斜凌乱的大字,血迹已然晕染开来。
倏然,冯坤大滴大滴的泪落下,“……她死了吗?”
他手里拿着那张血红模糊的帛布,一动不动,半晌,有泪砸下,他声音沙哑,有一种充血的感觉,夤黑血夜一曲殇的悲歌,“……她的尸身在哪里?”
殷罗哽了哽,他第一次撒谎了,因为再重返地道就绝对脱身不得了,“娘娘她投了一个暗井了,被水冲走了。”
深冬太液池没有冻透,暗渠也是有流水的,只是比夏季雨天的汹涌要少得多。地道暗渠,七拐十八弯,连通排水渠的机括极其复杂,他们到现在也没有彻底摸清。
四周呐喊厮杀声大盛,随着黄宗曦加入皇城战场,牵一发而动全身,对方连声大喝大喊,许多兵士相继放下手中兵刃,声动往这边席卷而至。
殷罗霍地站起,一记手刀劈在冯坤后颈,后者应声而倒,殷罗一俯身将他背在背上。
一直随着冯坤血战另一名高手叫田雨,也是最初被冯坤收留命人授武的太监之一。田雨当即持剑护在殷罗另一侧,司礼监副首王经兆立马扯下冯坤身上的鲜艳显眼的大红披风,和自己的黑斗篷交换,交给田雨为冯坤披上,他自己则系上染血的红斗篷,又把冯坤的翼善冠和剑也换了过来。
王经兆紧了紧手中的剑,殷罗对他说:“一刻钟,你马上就撤!”
王经兆笑了下:“你放心,我记住了!”
殷罗田雨:“我们逢州再会!”
“再会!”
王经兆一震长剑,尖声厉喝,率着剩余的人马冲了上去。
护着冯坤大魏殷罗田雨等人,一刻都不停,立即掉头往七拐八拐的宫道后的宫门冲过去。
很快厮杀出一条血路,没入深夜的暗色之中。
……
鏖战到丑末,厮杀声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这一场逼宫大战,最终以老皇帝一方大获全胜告终。
虽略有点遗憾,以冯坤王经兆为首的祸首不见影踪,但经此一役,昭示着冯坤一党已经彻底被皇权打垮,整个魁党轰然倒塌,灰飞烟灭。
茍延残喘的蔺国丈也没有再留的必要了。
零星的厮杀还未彻底扑灭,戴甲染血的禁军已经一队队鱼贯而出,直奔两党的党魁成员府邸了。
今日过后,整个王朝将不会再有权党,这天下将会是老皇帝的一言堂!
呼啸的北风,凛冽铺面的血腥味,老皇帝命小辇擡着直出玉泉宫殿门,停在高高的汉白玉须弥座基上,老皇帝俯瞰冯坤一方兵败如山倒,鲜血处处他只觉浑身热血沸腾往天灵盖冲,痛畅到了极点,“哈哈哈哈哈哈哈,冯坤!受死吧——”
一个阉宦,一个罪官之后,最后竟然逼迫得他差点走投无路,迫戕到他的咽喉差点连气都喘不过来,过去的压力有多么大,这一刻就有多么地痛快到了极点。
老皇帝侧手抽出陆海德代持的王剑,他厉喝:“杀无赦!一个不留!统统给朕杀!杀——”
到丑时过半,隆谦胡唯翼先后疾奔至玉泉宫复命,快步登上台阶至第四层前“啪”一声单膝下跪,两人气沉丹田:“启禀陛下,我方业已大获全胜,冯坤一党叛兵负隅顽抗者已全部伏诛!”
甲胄染血,杀气腾腾,一句话短促而有力,老皇帝哈哈大笑:“好!非常好——”
寒风呼啸而过,明黄龙袍猎猎飞拂,老皇帝疯狂大笑,他甚至狂喜激动得手撑着小辇的扶手霍地站了起来了,痛快到了极点,畅意到了极点!
然而,就在这个巅峰的狂喜一刹。
乐极生悲。
老皇帝哈哈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蓦地眼前发晕,一蹙眉捂住头部,突兀栽倒了。
“嘭”一声,整个小辇撞翻侧了,老皇帝从扶手位置倒了出来,陆海德大惊一个飞扑,险险垫住没头破血流,左右大惊失色慌忙冲过来,陆海德垫住老皇帝用力擡头,却发现老皇帝连脸色都变成铁青了。
底下的隆谦胡唯翼察觉不对劲,急忙擡头,大惊失色,急忙把手上染血的长剑往地上一扔,一起身一跃冲了上去,“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快,快叫御医!去啊——”
隆谦胡唯翼两人定睛一看,当场吓坏了,须弥台上纷纷大乱,隆谦顾不上废话,立即掉头往太医院急掠冲去,他们速度比普通宫人快多了。
老皇帝还没昏迷,但他像窒息一样,捂住咽喉嗬嗬像哮喘病,脸色青得看起来像快死一样的可怕,隆谦已经冲下去背御医了,好几个人也急忙跟下去,老皇帝却竭力嘶声:“……不!去,去找国师和格桑大法师,来!……”
老皇帝青筋暴突,死死抓住陆海德的手,陆海德去连爬带滚起身,“快,快牵马来!胡将军!快叫人来,去金功寺——”
金功寺,皇家寺院之一,不过本朝前期的皇帝并不怎么信佛,所以除了冠以皇家寺院的敕封以外,也就那样。
每一任的金功寺主持都会敕封国师,但此国师非彼国师,就一个僧人荣誉称号,和朝政两条平行线是没有任何交集的。
不过天子的宗教手段之一。
老皇帝也不信佛,只不过,近段时间,他已经微服私下去过金功寺多次了。
——顾莞的先前疑惑过的问题,答案其实就在这里。
皇帝已经很久没有服用过御医开的药了,哄骗四皇子佯装不算,因为没用。
隆谦很快就把御医背了过来了,但老御医从被他背起就筛糠一样抖着,跄踉冲进大殿一看,更是连站都站不稳,颤颤巍巍抽出金针,老皇帝见又是这一套没用的东西,拂然大怒,“嗬,嗬,没用的废物!给,给朕滚——”
早在半年前,御医的药已经开无可开了。
大家不敢说老皇帝已经油尽灯枯,只说要静心调养,如此这般,但开的方子,全部都是太平方。
古代士子,大多都会涉猎一点医理的,皇帝尤为甚了,老皇帝不会把脉,但他看得懂药理和方子。
御医战战兢兢几番调整,但开的都比太平方子好不了多少。
他们已经医无可医了。
而三个月前,外头不知的,皇帝一度垂危,差点没救活过来,之后健康状况急转直下,连他自己的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他快死了。
可老皇帝怎么可能肯死了呢?
民间名医,各种偏方,私下试验,自从老皇帝重病瘫痪之后,这些就一直没停过的。
但也没什么卵用。
好在最后关头,老皇帝非常幸运的,寻获了一丸佛药。
人力无法,急病乱投医,老皇帝命陆海德私下去金功寺点百盏求寿的长明灯,他还带病亲自微服出宫去祈求过。
就是那一次,他无意中得知金功寺主持三戒有佛药。若信众有缘求到,病况适用的话会施舍,据说效用非常好,那名还愿的男子据说差点去世了,服用佛药后还真的熬过来了。
老皇帝犹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马上命人调查,发现还真不是杜撰的,从五六年前就有例子的,不过有人吃了好,有人不好,全看佛缘和病症。
老皇帝当时情况已经糟糕到了疯了一般什么都尝试的最后关头了,他立即召见了三戒禅师,三戒禅师奉上佛药,并给皇帝诊了脉,道,阿弥陀佛,应该适用。
老皇帝让人试验过,三日后吞服,谁料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很快大喜过望!
这佛药入腹之后,一股暖流自腹心升起,不过一刻钟左右,整个人像注入新的生命力,前所未有地精神起来。
然后,老皇帝就真的好起来了,他真的熬过了生死那一关!
并且一反先前四肢沉沉疲倦昏沉的状态,变得精力充沛,只要病发,服下一丸佛药,当即就好起来了。
老皇帝狂喜。
要不是为了掩人耳目,老皇帝早就将太医院那群废物都拖出去砍了。
他自此笃信佛药和三戒禅师及格桑大法师到极点,视之为救命稻草,而几名御医有苦说不出,他们分明把出老皇帝是透支生命力的脉象,可他们连激发剩余那点生命力都做不到,那佛药却做到了。
不知怎么做到的,竟然把老皇帝千疮百孔身体的生命力都激发出来了。
只是老皇帝有些上瘾的迹象,他一旦临近服药的日子,就格外暴躁,并且服药日子间隔越来越短。
老御医们胆战心惊,老皇帝根本不相信他们,他们也不敢说,说出来马上死,不说还可能晚点死甚至不死,谁也不敢吭一声。
……
陆海德带人快马赶往金功寺,很快就将主持三戒禅师和格桑大法师请来了。
格桑大法师是藏僧,三戒禅师介绍,他才是佛药的主人。格桑大法师自远藏云游四方,与三戒禅师相交,佛药正是他所赠,三戒禅师去信老皇帝遣人,最后在西芜的鸡鸣寺找到正在挂单的他,这才请了回来。
两辆马车狂飙地一路奔到玉泉宫的陛阶之下,一名长须花白穿三衣袈裟的五旬老和尚和一名身穿红袍喇嘛袍子的三四旬藏服高僧下了车。
两位大师在陆海德连声的急催下走了很快,登上须弥座台基后,大踏步而入,大殿明亮灯光照在红袍藏僧脸上,他身材高健,五官深邃,眉弓很高。
若是顾莞谢辞他们在这里的话,必然会大吃一惊,这是个熟人!
——正是他们猜测应在中都,但不知去向的荀逊!
北戎王呼延德的亲表弟,昔日潜藏多年和呼延德里应外合差点导致西北大战大溃的那个荀逊。
西北大战结束,他被迫舍弃肃州总督的身份,遁回草原,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潜回了大魏并摇身一变成为金功寺三戒禅师的法友贵客,并且向老皇帝奉上了一丸佛药。
……
阿片,重剂量的阿片才是这丸佛药短暂激发老皇帝生命力、并让他感觉精神大振精力充沛大为好转的至关重要所在。
老皇帝倒是想把药方研究透彻,但注定短期内都是不可能的,最起码他活着时是不可能实现了的。
荀逊原来预计,这老皇帝熬过死劫之后,应至少还有一年多两年可活。
谁料老皇帝深夜不睡又热又冷顶了腊月寒风吹了半宿,一刹那的情绪飙升爆表,直接把自己整倒下了。
飞车赶往皇宫的时候,他心里气急咒骂,急忙冲到老皇帝的龙榻前,只见老皇帝面色铁青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他的脸色不禁猝然一沉。
赶紧化了两枚药丸给老皇帝灌下,他也很担心老皇帝就这么死了,接下来只能看他熬不熬得过去了。
但幸好,老皇帝顽强的熬过来了。
笃笃笃的木鱼和念经声,一直等到次日中午,老皇帝终于醒转,还来不及回味胜利的喜悦,他便感觉自己身体一下子沉重了许多,隐隐又有一点先前那种行将就木的感觉了。
“二位大师,朕为何总是每每将要大好,却有总是没法彻底好起来了,这两年皆是如此。”
是个人都怕死,尤其是老皇帝,三月前品尝一次濒临死亡的滋味,毕生难忘,他立即恐慌起来了。
诊治医嘱之后,稍稍恫吓引导两句,老皇帝果然大急。
荀逍擡起眼,瞥了三戒一眼。
三戒禅师心领神会。
那个长须花白的老和尚,缓声道:“陛下,人力药物经已穷其竭尽,约莫是生克缘法,运势使然。”
老皇帝一听眉头就皱起来了,但人力药物经已穷其竭尽,他是深有体会的,阴沉半晌:“那朕的运势如何才能好起来,迈过这个坎?”
老皇帝到底是老皇帝,应有的心防不用刻意提起,亦是始终存在的,但慈眉善目的老禅师一不涉利,二不为己,他本职就是干这个的,金功寺和钦天监其实是一个功用,三戒禅师用手撚算良久之后,俯身一个佛礼:“阿弥陀佛,陛下属火,紫薇黯淡之年,不宜水相近身。木生火,陛下当亲近木命之人,老衲记得,陛下有一子年命为木,若是正位东宫,可大巩大利于紫薇宫。”
沐贵妃正好属水,老皇帝一听脸色当即一阴,愠怒后悔。
而他确实有一子属木,是三皇子,木生火,正位东宫,方正最大限度益利老皇帝,这道理也很说得通。
更重要的,蔺国丈一除,国赖长君,老皇帝本来也打算立三皇子为太子的。
他实在是等不了底下的小皇子长起来了。
老皇帝闻言,随即就将三皇子召来,三皇子在他身边待了半天,他还真的渐渐就感觉有所好转了。
三皇子侍奉汤药三天,老皇帝能坐起身了。
——但其实,荀逊给了两丸重药,其中一丸还是缓释的纯药,只要老皇帝能熬过后,后续就慢慢感觉轻快起来了。
但老皇帝终于笃信,他本来就打算封三皇子的,直接提前下旨,册三皇子为皇太子,祭天地社稷太庙,正位东宫。
荀逊此时此刻,才终于松了口气,他站在须弥座台基之上俯瞰整个皇城。
这次真的险,差点功亏一篑了。
意外的转折,好在冯坤与老皇帝的交锋最终如他们祈祷一样的告终,三皇子也被顺利推上位了,异曲同工,条件差不多成熟了。
不能再等了。
他马上吩咐,传信回去。
可以开始了!
……
一切就像摧枯拉朽一般,一个出乎意料的转折点,一泻千里,急转直下。
但是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
正在玉泉宫养病的老皇帝和已经下旨册为新太子不知道,正在外头收拾洗刷的金吾卫兵甲也不知道,南衙北衙都已经各归各位了,干净利索控停城头乱象已经率兵回了京营的大将军高鸣恭也不知道。
至于已经返回了朔方,并已经接得谢家人一家喜团圆的谢辞和顾莞他们,就更加不知道了。
谢辞和顾莞,及荀夫人谢明铭他们,此刻正前所未有的开心。
前者断了联系已经很久很久了,荀夫人他们也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了,一边心惊胆跳担心着外面谢辞他们,一边紧紧注意身边,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全家人天天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身边有没有异像。
他们保护好自己,就是对谢辞他们最大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