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很快进门的是一位容色蜡黄的女子，她一身紫衫，发髻微蓬，颇有些风尘仆仆的模样。见到顾轻幼，她眼底燃起熊熊妒火，但更多的却是无奈与绝望。
“竟然真的是你，绵澈真的娶了你。”赵浅羽跌坐在地上，连日来身心俱疲的赶路，让她早已不剩什么体力。
“你们出去吧。”顾轻幼声音轻轻地，冲着素玉等人说道。
晓夏犹豫了一瞬，但还是被素玉拽出了门。
“早知会是这个局面，可我还是不甘心，还是想来看一看。”赵浅羽的眼尾无力地上挑着，指甲上特意镶嵌了茉莉花。“绵澈甚至不想见我，他把我交给你处理。真可笑啊，我竟然落在你的手里。”
“小叔叔说，假传太后旨意，是死罪。”顾轻幼柔声道。
看着那张日渐娇美的面庞，赵浅羽自知不敌，可她也真的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堂堂公主，却没比过眼前这个乡下来的丫头。
她嗤笑着，满脸绝望道：“我既然做出这件事来，就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我只是想在临死之前见绵澈一面而已，不曾想，他竟然见都不见我。罢了，这或许就是我的命吧。所以顾轻幼，你要怎么样？把我送到皇弟那，母后那？我知道，以我从前犯下的累累错事，他们决计不会原谅我了。还是说，你会直接拿我报仇泄愤？以李绵澈对你的宠爱，只怕你直接杀了我，他也不会说什么吧。”
可出乎赵浅羽预料的，眼前的少女伸着水葱似的手，递给自己一碟点心，曼声道：“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
“你什么意思？”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假传太后旨意一事，大约只有我们与祁府知晓。祁府那边我让小叔叔打点一下，这件事不会传扬出去的。”
“你……你会有这么好心？”从前何等骄傲的长公主，此刻却如破落妇人一般，眸色冷淡，言语恶毒。
“我答应过一个人，遇事的时候要帮你一回的。”顾轻幼慢慢挑出衣裙上一根不知何时被划破的金线。
“我要说话算话呀。”她的声音曼妙而优美。
“什么人？绵澈？”赵浅羽眼底闪过一丝希望。
可顾轻幼很快否定地摇摇头，看向赵浅羽道：“是青鸢。”
“青鸢？”赵浅羽心中猛地一颤。
“是啊。”顾轻幼看着赵浅羽笑了笑，目光又拉向窗外的玉竹道：“我想，或许你还是做对过什么事的，所以青鸢才愿意为你付出。”
青鸢，提起青鸢，赵浅羽的愧疚在一瞬间到达了顶峰。“我没对她好过。”她尽力让自己显得漠然。
“可青鸢不是这么说的。”顾轻幼又递给她一盏茶。“青鸢说，大约公主你自己都记不得了，有一年下大雪，天寒地冻，所有粮食菜蔬都运不进誉州，唯有宫里和公主府还算宽裕。那个时候，你让人送了不少吃食给青鸢的爹娘。这件事，她记了很久。”
“我，我也只是无意之举罢了。”赵浅羽心里大恸，虽然语气仍强硬，却已难掩眼中的懊悔。
“义父说，帮人一次，别人会记一辈子。害人一次，别人也会记一辈子。”
“长公主，其实我一开始是很喜欢你的。”看着赵浅羽不说话，顾轻幼继续真诚道。“我想很多人都跟我一样，是曾经喜欢过你的。可你把这些喜欢全都推远了。你有没有想过，这样活着，是很寂寥的事呢？”
“我……”赵浅羽虽然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承认，顾轻幼的话说中了自己的心。其实自从假传那道旨意之后，她就越来越后悔。只是，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去挽回，去重新做自己。
“人活着，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呀。”顾轻幼的肌肤没有半点瑕疵，笑意轻盈。“但这句话的前提是，那些别人，是与自己无关的人，而不是身边那些深深在意自己的人。长公主，你觉得呢？”
半晌的犹豫，赵浅羽却还是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绵澈喜欢你哪里？”
“我没问过小叔叔喜欢我什么。”顾轻幼有些羞赧，声音放得更轻了一些。“可我知道他喜欢我，我很珍惜这一点。我想，这就足够了。”
目光从她乌黑的睫毛慢慢滑落到她修长的脖颈，纤细的腰肢，再到缀着鲛纱的裙裾。赵浅羽脸上的神情渐渐从深思变成了苦笑。
长长的一声叹气后，她终于开了口。“你是配得上绵澈的。”
顾轻幼莞尔一笑，月下花颜，格外迷人。
赵浅羽垂下头，伤感愈浓，半晌幽幽起身，重重地冲着顾轻幼磕了个头。“对不起，我一开始不该刻意针对你。”
再次磕头。“对不起，上回李彦那，也是我给了他一道失传美食的方子，让他撮合你和那位宋公子的婚事。”
再三磕头。“对不起，上回假传旨意的事，也是我所为，还好，没有耽误你与绵澈的婚事。”
再四磕头。“你替我向绵澈说句对不起，从前的事，都是我的错。也请他安心，我会去找皇帝领罪的。”
这些话说完，她没等顾轻幼再回应，默默从地上站起，扭头离开了房间。淡紫色的背影孤绝而落寞，浸满了浓浓的愧疚。
“轻幼。”李绵澈进门的时候，身上染着酒香，但显然十分清醒，半点醉态都不曾有。
卸过簪环的顾轻幼就坐在那好好地吃着点心，听见他的声音，笑了笑。他走过去将人揽在怀里，一低头闻到她发间的香气，忍不住轻轻吻了吻。
“痒。”她像小猫儿一样挣扎出来，撂下手里的点心，带着几分娇羞，走到水盆旁，慢慢浣起了手。
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山中岁月。李绵澈记得，自己睁开眼看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幅场景。白皙的侧脸，细瘦的腰肢，轻轻浣着手，撩起清脆的水声。
从小到大，没人知道自己的生辰究竟是哪天。所以李绵澈干脆把自己的生辰定在了被她救起的那一天。
也就是说，数年前的今日，正是二人初见的日子。
夜深了，蜡烛的光渐渐淡了。二人靠在一处，细长的影子落在身后的五福锦被上。“小叔叔。”她声如蚊呐，任由乌黑的发丝披在肩上，再昂起下巴，一双水润的眼眸便跃入他的眼帘。
“嗯。”他轻声应了。
夜浓了，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外面响起几声悦耳的鸟鸣，与飞舞的竹叶共谱一曲乐章。“小叔叔。”她声如哀求，雪白的双肩微微缩起，下巴轻点，一双含情的眼眸欲罢难休。
“嗯。”他低哑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