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高璃月还是矜持地点了点头,与露浓一道先进了马车中等候。不多时,果然有小丫鬟托着两个红木镂金雕花的箱子送到了脚边。
“这是书吗?”露浓左右打量了那箱子一番,瘪瘪嘴道:“箱子倒是挺好的。”
何止是好,这箱子可比自己装头面的箱子瞧着贵气多了,幸好两个箱子不是靠在一起放着的。高璃月忍不住蹙了蹙眉,又努着唇道:“这箱子倒是没上锁。”
“那奴婢打开看看吧。”露浓早已心生好奇,此刻见主子没反对,便知道是答应了,于是便伸手去掀开那箱子。果然半道锁都没有,顺着力气那箱子就开了。而那箱子里的东西,也让主仆二人心神一抖。
头一个箱子里装的是赤金镶祖母绿翡翠头面。
另一个箱子里则是赤金镶多宝鸳鸯戏蝶荷花头面。露浓数了数,竟然高达一共二十三件。
……
“这就是那些小丫鬟挑的贺礼吧。”高璃月感受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着。光是这两个箱子里的贺礼,只怕就价值百金了。远比那林馥儿之前送来的什么利银多得多。
可见顾轻幼手里的银子是不计其数的……要不然也不会出手这般大方。
“她当年入高府的时候,只拎着一个破布包裹。还记得吗?我看在她照顾我精心的份上,还送了她两根簪子。”高璃月轻声念叨道。
“奴婢自然记得。她当时还装模作样说不要呢,后来还是那顾医士替她收下的。”露浓哼了一声。那簪子虽然是小姐用旧的,但是款式却十分好看,自己当时一直以为小姐会留给自己,没想到却便宜了顾轻幼。
“别这么说,她是真心不想要,我看得出来。”高璃月嗔怪一句,不知想到什么竟笑了笑道:“她现在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可见也是有福气的。原是我从前眼拙,竟然觉得她在太傅府不过是寄人篱下。今日看来,倒是我小觑她了。你瞧瞧今日这一早上,我也算是开了眼界了,屋里的东西也罢了,从这马车到这贺礼,哪样不是誉州拔尖的。”
“可咱们夫人说太傅大人没多在意这位顾姑娘呀。这可不是空xue来风,是咱们大人特意帮忙打听的。人家都说,太傅大人从不提起这位姑娘,上回渭北……”
“小声些。”高璃月打断了她的话,面露不耐道:“太傅大人不把她当回事,那是因为她身份低微。可毕竟她是太傅大人救命恩人之义女,太傅大人富有四海,在银钱上对她大方也是应该的。行了,别再议论了。”
说着话,她往熏笼里瞧了一瞧。到这会,她已经不意外了。那熏笼里用的的的确确是自家过年时才能分上一些的银炭。
等到顾轻幼上马车时,高璃月才发现原来她并未换衣裳,只是重新梳了一下头发而已。她略略有点讶异,不明白这样花艳云集的场合为何不穿得贵气些,可瞧着顾轻幼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又觉得问不出口。
二人一路上说了些闲话,很快便到了睢王府。睢王府今日格外气派热闹,阔气的大门前尽是红绸喜字。不等二人走近,已有小厮过来相迎,身后的露浓和晓夏随手把礼单递过去,自有小厮安排运送。
而门中自有礼官接过礼单唱礼。高璃月有心慢了些脚步,随意向那礼单上搭了一眼,这才发觉旁人的礼单都比自己要长不少。唯有自己那一张,短短的一行字。而许是礼官也瞧见了,此刻竟有些发楞,半晌才清了清嗓子唱出来。
誉州骑都尉高府嫡女璃月,精银蓝宝石头面一套。
自然外头一片喧嚣,谁也不会听礼官唱礼。可高璃月此刻却有些脸红,连脚下的步子也慌了许多。露浓赶紧托上她的手,轻声道:“姑娘,咱们不跟旁人比。那些人都是积年的富贵之家,这又是王府,自然谁都不肯吝啬的。”
高璃月刚想说什么,便见一位雍容典雅的妇人走过来。她步伐虽有些急切,但鬓边的簪环却丝毫不乱,脸上的笑意亦是端庄温柔的。
“这位夫人穿着铁锈红的衣裳,头上又簪着浅红牡丹,大约就是今日的主家睢王妃了。”
“不错。”高璃月点点头,想起母亲的嘱咐,慌忙换了笑脸走过去。可惜,睢王妃却是径直地从她身边路过,拉住了顾轻幼的手。
高璃月面色讪讪,却终究还是忍不住凑过去寒暄道:“睢王妃,馥儿可上好妆了?”
瞧着睢王妃的眼风刮过,露浓赶紧福了一福道:“我们姑娘是誉州骑都尉府的。”
“王妃叫我璃月就行。”高璃月温和道。她虽然高瘦,但面容却生得十分乖巧。从前在誉州的时候,很多妇人一见面都很喜欢自己。母亲也说过,自己这张面容是很讨长辈喜欢的。
可惜,睢王妃是见惯了这种乖巧的。毕竟,林桂儿从小就这样,可那又怎么着,丝毫不耽误嫁人后干了一堆对不起娘家的事。何况誉州骑都尉府实在不算什么大官。
因此睢王妃虽然笑意温柔,但却没有与她闲话家常的意思,只是笑笑应付道:“馥儿在后头更衣,应该快好了。高姑娘若是无事,可以去花园走走,后院那乱七八糟的,还是别过去了。”
正常来说,新娘子上妆的时候,都会有一些闺中好友陪着。而此刻睢王妃不准自己进后院,显然是没把自己当成林馥儿的好友。
她的笑意不由得微微凝滞。
而此刻,睢王妃却亲自拉了顾轻幼的手,一边往前走一边说着话。高璃月站在侧面,自然能看出此刻睢王妃的笑意比方才真诚多了。
“奴婢不明白,这睢王妃怎么待顾姑娘这样好呢?按理说不应该啊,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王妃,一个却是出身乡下的医女。”
望着顾轻幼的背影,高璃月心里也隐隐有些羡慕。“医女又如何?人家命数好,能结识当朝太傅。看来从前我想的是错的,我一直以为是顾轻幼主动攀交林馥儿,如今看来,或许是反过来的。”
“那这样说也是好事。您跟顾姑娘的交情,不比林姑娘跟她的交情深多了?”
“是啊,还好她是个念旧情的人。不过,今日我也算见识了这誉州的世态炎凉。怪不得母亲一定要弟弟考取功名,原来人与人的差距真是这般之大。我今日受些委屈也不算什么,来日若是弟弟入了官场,看见这般场景,岂不心灰意冷?”
“公子是读书人,能想开吧。”
积年的病气让高璃月的眉宇间笼罩着淡淡的哀伤。此刻她秀色含颦,微微摇头道:“他的性格高傲,若真是被人瞧不上,只怕心里一百个不舒服。说到底还是怨我,我从小身子不好,大小药材用了无数。母亲常说,我吃药吃下去的这些银子,都够弟弟日后打点十数官员的了。若不是我这般费银子,府上的银子也更宽裕,弟弟的底气自然也足些。”
“姑娘别想了,以咱们公子的本事,自然是能高中的。到时候这些落魄的王府又算什么,他们又不能入朝堂,还不是得对咱们公子客客气气的。”
“高中是自然的,只是银子也是必不可少的啊。上下打点,周旋人情……哪一样不要银子呢?”高璃月这样说着,忽然见到素玉迈着碎步笑吟吟地走过来,便立刻闭上了嘴。
“我们姑娘被睢王妃拉着说话走不开,我怕您一个人憋闷,特意过来问问您想不想去后院。若是想去,您过去找我们姑娘,我们姑娘自然就能脱身与您一道去了。”素玉福了一福道。
“没见过你这样细心的丫鬟。”高璃月柔柔一笑,心想顾轻幼虽然单纯,可身边的丫鬟却是一等一的。有这样细心能周全的丫鬟在,身为主子又有什么可愁的呢。
不过……“我还是不去了。”高璃月想到睢王妃方才的态度,笑了笑道:“方才我在花厅那也瞧见了熟人,正要过去打招呼。你去跟你们姑娘说吧,后院我就不去了,让她替我去瞧瞧馥儿,帮我祝馥儿与孟公子百年好合。”
“是。”素玉点头答应下来。
半炷香之后,顾轻幼在后院瞧见了林馥儿。只见她如云的发髻上是镶满红宝石的凤冠,一身正红色的锦衣外罩霞帔,细密的金线绣出一双出云的凤凰,此刻栩栩如生地栖在她的裙裾上。
“真好看。”顾轻幼发自内心地替林馥儿高兴。林馥儿是她入誉州后的第一个朋友,自己也见证了她的不少经历。
“我的衣裳都是用自己赚来的银子买的。”林馥儿一笑。“如今外祖母都不怎么管了,除了誉州的这一家浴堂,剩下的三家也都十分赚钱。”
“那日罗管事还与我们念叨,说林姑娘这样大气的性子其实很适合经营商铺。不以蝇头小利为先,而只抓重头银子。擅与人周旋,遇见不讲理的又很有脾气。”晓夏一句一句说着,逗得在场的人无不含笑。
“行了,别给我脸上贴金了,这暖炉一烘,本就够热了。”林馥儿一边照着红漆瑞兽葡萄镜一边笑着。“对了,听说你与高璃月一道来的?”
“是啊。”
“我不太喜欢她。”林馥儿毫不犹豫道。“总觉得她心里藏了什么心思,又不肯说。总之是有点矫情。”
“有吗?”顾轻幼不觉得,更毫不在意。只是义父说过要自己多照顾照顾这位高姑娘,自己便答应了下来。
林馥儿本想劝些什么,可一想到顾轻幼身后毕竟有李太傅罩着,谁又敢算计她呢,一时也就撂下了这个念头。
一日宴毕,高璃月心情颇是不爽地回了高府。“这门怎么这么小了。”她拎着裙裾上台阶的时候随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