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2 / 2)

“那我也随你过去,咱两还有几句话没说完。”后头紧跟着一位妇人笑言道。如是,几人三言两语之后,竟是走了个精光,唯独把赵浅羽一人撂在了那。

青鸢跟在后头,到底有几分心疼,赶紧笑着凑上去道:“王府的山药枣糕闻着倒是香甜。公主快尝尝。”

面若冰霜的赵浅羽冲着那几位妇人远去的背影嗤笑一声,旋即道:“想我出宫建府也有三年了,还真是头一回遇上这样不卖我面子的人。我是犯下大错不假,可又未曾对不起她们,她们又有什么资格在这给我摆架子。走,我们换一桌,我可懒得吃她们剩下的点心。”

说完话,她拽着大红长裙起身,另外选了一桌比较热闹的座席。瞧她落座,一众人自然赶紧过来请安,可顺势就不肯再坐下了,竟一个两个站着说起话来。

赵浅羽奶白的指甲在手绢上压出深深的指痕,唇上的笑意也渐渐变得僵硬。“怎么不坐下说话?”她勉强维持着好脸色问。

当中立刻有人笑着答道:“一会王妃就出来了,我们等着给王妃贺喜呢。”众人立刻是啊是啊的应和着,而远一些的一些人,竟干脆说着话佯装听不见。

说不尴尬是假的。连青鸢都看得出来,公主看似在笑,实际上那份委屈已经触及眼底了。青鸢慌忙要凑过去解围,不曾想这会后头忽然传来一句高声的话语。“……我怎么稀得凑过去,我家大人说那一位可是险些卖了国的……”

大约是恰好这功夫静了一些,也或许是一阵风刮过来,总之这句话不偏不倚地传到了赵浅羽的耳中。但等她猛地回头去瞧时,却只见数双眼神谨慎而闪避地望着自己,嘴唇却都又紧紧抿着。

所以,竟是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句话,却又都找不出这句话是谁说的。赵浅羽死死咬着牙根,又微微昂了昂头,才总算勉强遏制住眼眶中的泪水。而这会,原本眼前几乎坐满的一桌人竟已然都四下散去,连个人影都瞧不见了。

小丫鬟们正在撤冷盘,理石桌案很快变得空空荡荡,恰如此刻赵浅羽的四周。她此刻终于明白,原来母后所言不假,如今自己,已然为朝臣命官乃至天下人所厌恶。

如果说当初被母后和皇弟指责时自己的感受是追悔莫及,被孟夫人戳中心事的时候感受是痛彻心扉,那么此刻,自己的心情几乎可以用绝望无助来形容。

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糟,总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能够被原谅的,总觉得自己是大誉永远的公主。但此刻众人疏离的举止和厌恶的目光却说明了自己的想法有多么自以为是。

赵浅羽一人孤单单地坐在那,身后的青鸢亦找不出什么安慰的话。甚至,在众人或多或少鄙夷的目光下,她亦是有些羞愧的。

好在不多时,人群中传来一阵吵嚷声,打破了这厢尴尬的局面。

“快瞧瞧这一对亲家,真真是和睦。”不知谁说了一句,众人立刻都应和起来。

亲家?渭北来人了?赵浅羽歪着头去瞧,果然瞧见睢王妃一袭深蓝色长裙,衣襟与袖口留着窄窄的牙子花边,上面以细密的金银线绣着海棠花纹。而在她身边站着的,却并非什么渭北的妇人,而是着铁锈红对襟比甲配蜀锦百褶裙的孟夫人。一向端庄持重的孟夫人今日发髻高悬,头饰对插金簪,显得喜庆又贵气。

二人此刻皆是言笑晏晏,正与众宾客说着话。赵浅羽一阵费解间,便听有人朗声道:“孟公子一表人才,是咱们誉州四公子之一。馥儿姑娘如今又擅经营,将偌大的花容浴堂打理得日进斗金。这样的一对璧人,真是让咱们羡慕。”

“孟庭轩?”赵浅羽的脸唰得一下变得惨白,猛地回身握住了青鸢的手道:“今日不是林馥儿与渭北侯的定亲宴吗?”

“奴婢不知道啊。”青鸢的手臂被箍得通红,却不敢挣脱,只拧着眉头道:“那张请帖奴婢也没认真瞧,只听说是定亲宴,便以为是馥儿姑娘与渭北侯的……”

“帖子呢?”赵浅羽咬着牙。

“今日,今日未曾带来呀。”同赵浅羽一样,青鸢这些日子也是深深地担忧着自己的未来,因此颇有些神思倦怠,自然难免有疏漏。

赵浅羽半甩着松开她如藕般的手腕,站起身迎着孟夫人而立。果然一袭大红很快吸引了她的目光。

“我去去就来。”孟夫人拍拍睢王妃的手,轻笑道。睢王妃早就得意孟庭轩,连带着对这位亲家也十分尊重,此刻自然颔首应下。

而瞧着孟夫人直奔着公主而去,旁边的众人也只是撇了撇嘴,却并未言语。

“这样的大喜事,孟夫人竟然也瞒着我?”赵浅羽带着刻薄的语气道。

孟夫人闻言脸色微沉,显然没想到赵浅羽对自己是这般态度,一时原本和蔼的脸色也多了几分淡然,悠悠笑道:“庭轩年岁不小了,又一直与馥儿姑娘情投意合,所以数日前我将将军特意托人上门提了亲。”

“在这个节骨眼上提亲?定亲宴还办的这般匆忙?怎么,孟小将军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想救林馥儿于水深火热了?还是夫人您另有什么主意呢?不如说出来,也让我一道听一听。”赵浅羽句句咄咄,在大红锦裙的衬托下,愈显脸上一抹异样的潮红。

孟夫人再沉得住气,此刻也觉得赵浅羽的话有些过分了。故而她依然微微噙笑,可那笑意淡漠得如同远处的一缕炊烟似的。“今日是庭轩大喜的日子,难道公主也不为庭轩高兴吗?连太后娘娘今早也送了贺礼过来呢。”

“你说什么?”赵浅羽一惊,身子微微后退间,无意撞上了身后的桌角。然而腰间的疼抵不过心里的抽痛,她勉强忍着,吃力道:“母后也知道了?”

“怎么会不知道呢?”孟夫人依旧淡淡笑着,只是语气里的隔阂显而易见,一改前两日对赵浅羽关怀温柔的模样。

赵浅羽愣在原地,恍惚间竟有种头晕目眩之感。

孟夫人见状也不愿多计较,只是叹了口气,最后一回苦口婆心地对着赵浅羽道:“不仅如此,连今日请您赴宴也是太后娘娘的安排,否则我与睢王妃何尝有这个本事能解了公主的禁足呢?而且,听说渭北的事陛下那也已经有了成算,和亲的事一时半会是不会被提起来了。大约还是李太傅出了好计策吧。”

“绵澈?”赵浅羽有了些反应。虽然上回孟夫人就跟自己说李太傅不喜欢和亲的主意,可那到底也是猜测。而此刻,孟夫人既然能说得言之凿凿,就可见事情是真的。

“既然和亲的事不会被提起,你们还这么匆忙议亲做什么?”赵浅羽脱口问出,可问完却又很快明白过来。匆忙议亲,自然是因为有自己的逼迫。再者,或许她们还掂量了一番母后的心思……

“所以……”赵浅羽说不出自己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说高兴吗?真是高兴不起来,虽然不必担心去渭北,可誉州的人却几乎已经被自己得罪光了。说难过吗?她觉得自己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了。众人的漠视,便说明了,自己如今连誉州最没落的贵女都不如。

而另一边的众人虽听不清这边的动静,却也能感受到方才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她们自然不在意如今这个近乎潦倒的公主,却都很喜欢平和随性的孟夫人。故而便有几位胆子大的反复往这边看了几眼,最后终于忍不住冲孟夫人半喊半嗔道:“我家老太君想见见孟夫人呢,说是给您准备了厚礼。咱们几个想瞧,老太君竟还藏着掖着的。”

这几位都是文官清流的家眷,一向爱惜名声,此刻却搬出老太君的名头来,显然是已经不喜赵浅羽到一定程度了。

孟夫人该说的话都已说完,对这位公主也算失了最后的耐心,因此只笑着敷衍了一句,便扭头又去随着睢王妃一道招待宾客了。

青鸢见状心知公主是把所有人都得罪透了,一时对自己的前程更加无望,嘴里埋怨的话便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道:“公主何必跟孟夫人也这般态度呢,您前两日心情那般晦暗,不也只有孟夫人肯过来劝解一二吗?”

赵浅羽心里亦是有些后悔的,只是碍着面子,不愿在青鸢面前显露出来,轻轻摸着耳边的流苏道:“我终究是不用去和亲的,你听见了吗?”

“奴婢陪您去后花园走走吧,这里人多气闷。”青鸢淡淡道。

赵浅羽没计较她语气里的情绪,点点头答应下来。可垂头瞧见自己一身刺目的大红色,竟连自己都觉得有几分可笑。

睢王妃瞧见了赵浅羽往后花园走,嘴唇动了动本想拦着,却听孟夫人在旁边轻声道:“李太傅刚才也往后花园更衣去了。”

“所以呢?”睢王妃有些不解。

孟夫人和气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太后娘娘让公主过来,未尝不是想让公主与李太傅把话说个明白。有些事,解铃还须系铃人。”

“可这毕竟是在王府。”睢王妃到底有些担心。孟夫人虽然从前不喜欢林馥儿,但如今却也渐渐觉得这孩子不错,再加上孟庭轩本人竟然十分乐意,所以她对这门亲事也是十分满意的。因此,此刻她待睢王妃的态度比从前更坦诚,很多话也愿意说开。

“太傅大人既然愿意成全这门婚事,自然不会允许公主惹出什么乱子来。何况今日公主受了这样多的冷眼,还敢折腾什么?”孟夫人替睢王妃正了正领口的鎏金别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