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只管办事,做主的事交给公主便是了。”林桂儿笑着推了她一把道:“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公主真嫁到渭北,姑娘您想必也要跟着吧?”
这一句话正说中青鸢这些日子的隐忧,不由得吓得她脸色一白。
“我倒不是吃不了苦,只是家中父母……”青鸢沉沉叹了一口气。其实按照年纪,公主去年就该为自己筹备婚事了,可惜公主去年禁足良久,似乎将自己的事完全抛在了脑后。今年公主禁足解的时候,自己倒是提了一回,但公主似乎又不高兴自己在她前头嫁出去,于是这事又被搁了下来。
一旬前闹出渭北的事,青鸢本以为公主会心疼自己,至少先把自己打发出去嫁人。不曾想公主竟然泪眼盈盈地让自己陪她嫁到渭北去。这让青鸢的心彻底寒透了,自己不是罪臣之女,更不是天生的奴婢,不过是因为当初太后看中了自己的性子,才非让父亲把自己送到公主身边的。
每每想起这件事,青鸢就觉得懊悔不已。自己当初哪怕装疯卖傻都应该拒绝的。
“这种身不由己的苦,我自己都受不了,又怎么能强加给别人呢?”青鸢一个人坐在回公主的马车里,呐呐念叨着。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始终选不出让公主满意的人选,不是因为那些官媒坊的贵女身份都不合适,而是因为自己狠不下这个心。
但赵浅羽的耐心也已经到达极限了。“皇弟的心可真狠,他今日又去找母后提此事了。政事为先,上一回母后是让柔太妃出面,只怕这一回是要亲自出面与我谈了。”
青鸢的指尖颤动得厉害,幸而此刻她是拿着玉轮在替赵浅羽抚平眼角的细纹。那玉轮滚动间,倒是让人觉察不出她的忐忑与紧张。
“公主不如再去求求太傅大人,太傅大人定有主意。”青鸢试探道。
“大约皇弟是怕他心软吧,让他去暗访大骊了。等他回来,只怕要七八日之后。彼时,皇弟的圣旨都该下来了吧。”赵浅羽说着话,忽然猛地一回头,看着青鸢道:“你告诉我,官媒坊真的没有一位合适的贵女?”
青鸢吓得手中的玉轮一松,咯噔一声落在波斯软毯上。可二人谁都不在意一枚小小的玉轮,赵浅羽的目光盯得紧紧的,青鸢的眼神则畏惧忐忑。
“奴婢觉得没有。”青鸢想明白了,害人的事做不得。公主若带着自己去,那是天子的安排,那是自己的命。而这样的命,不能由自己的手转嫁给别人。
“你觉得顾轻幼怎么样?”赵浅羽忽然一笑,脸颊上的肌肤松弛间,隐隐可见些细纹。
“顾姑娘……顾姑娘的身份太过低微了。”青鸢道。
“是啊。”赵浅羽颇有些泄气,用脚尖轻轻把那玉轮踢到一旁,懒懒起身道:“若顾轻幼真是绵澈的侄女,那或许还有些用处。”
旋即,恼火与厌恶呈现在她的眼眸里,一口银牙紧咬着。“可惜,她偏偏不是!”
青鸢小心翼翼地将那玉轮拾起来,随手递给小丫鬟,命她下去浣洗。这才转过身轻声哄着赵浅羽道:“其实公主您之前不都想明白了吗?咱们之前毕竟做过错事,如今能有机会以功抵过也是好事啊。再说陛下不是也说过,您嫁过去最多三个月,我们这边便可一举拿下渭北。到时候,您载着荣耀归来,依然是咱们大誉最华贵的公主。”
“哄女人的话,你也信?若真的三个月就能拿下渭北,为什么不是现在动手?”赵浅羽嗤笑着反问。
青鸢怔了怔,正要答话间,却听小丫鬟进门回话道:“公主,睢王府上的馥儿姑娘新开了一处花容浴堂,说是里面有不少滋养美白肌肤的暖池,特意请您过去试试。”
“她不知道我在禁足吗?”赵浅羽神色恹恹,语气也十分凶狠。
小丫鬟吓了一跳,赶紧将那帖子递给青鸢,便忙不叠告退跑了出去。青鸢接过帖子也有些发怔,这帖子之前分明送过一次的,因考虑到公主心情不好,自己早就做主藏下了,怎么好端端的又送来一次?
青鸢将帖子捏在手里,忽然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这帖子,只怕未必是馥儿姑娘派人送来的。她心里一紧,正要命人将帖子远远丢出去,便听赵浅羽清幽的声音从美人榻上传来。
“拿过来我看看,她弄的什么新鲜玩意。”
青鸢暗恨自己没看出林桂儿的心机,可此刻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她双手将那请帖递过去,果然见公主原本衰败如纸的脸上渐渐有了些光彩。
“这主意可真不错。”赵浅羽轻启朱唇,笑着将帖子扔在地上,半眯着双眼往枕头上一靠,懒洋洋问道:“青鸢,你也不想去渭北,是不是?”
青鸢怔了怔,却还是点点头答道:“是。”
“那咱们就都不去了。”赵浅羽的双唇紧紧抿在一起。良久,她原本就艳丽的唇色愈发湿浓,才开口道:“这样好的浴堂,应该开在渭北啊,对不对?”
“公主,馥儿姑娘的心性,实在是个小孩子。她若是嫁到渭北,一则定然不会让渭北候满意。二则若是发脾气惹恼了渭北候,岂不是有损两国和亲本意?”青鸢急切地劝着。
但赵浅羽似乎主意已定,只是淡淡笑道:“她惦记身在大誉的睢王和睢王妃,又怎么会胡乱发小孩子脾气呢?再说,你觉得以我的性格到了渭北,难道就能保证不惹恼渭北候了吗?”
青鸢还想再说什么,但赵浅羽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而是自顾自道:“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林馥儿实在是个绝佳的人选啊。她是王府嫡出的女儿,皇弟再加以封号,身份便更贵重了。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渭北候与睢王又是有旧的,这样一来渭北候也不会亏待林馥儿。而睢王也能放心地让自家女儿嫁过去,绝妙,绝妙。”
青鸢的身子动了动,赵浅羽敏锐地转过头来,笑道:“林馥儿不知礼数,从前顶撞过我好几次,我知道你对她也早有不满了。这一回的亲事,就当她弥补从前对我犯下的过错吧,也当替你出气了,是不是?”
“我……”青鸢欲言又止,只觉得满心复杂,浑然不知该说什么。
但赵浅羽却并未放在心上,反而拉
着她的手笑道:“这件事忙完,我就做主把你嫁出去,也全了你我这么多年的情意。今儿还得劳烦你再跑一回,就跟母后说,我已经答允婚事。请母后做主安排家宴,不需太多人,就请母后柔太妃还有皇弟皇后在就好。对了,把孟夫人也请来吧,她一向得母后青眼,对我也十分关切呢。”
“那馥儿姑娘那……”
“你不是不喜欢她吗?”赵浅羽笑笑:“她那的事你就别管了,我自会让别人安排的。”
青鸢听得心里一咯噔,明白公主这是对自己起了防备之心了,一时心头苦笑,却也知道这是早晚的事,于是点点头也未多言,只假装领了情。
花容浴堂的请帖并不难买,毕竟高达二十两银子一张。不少贵人都会将请帖买回来作为礼物送人,一时颇为风行。
林桂儿是忍着肉痛才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下一张的,不过一想到这请帖能给自家妹妹换来一门好姻缘,她觉得还是很值的。
张姑姑坐在旁边的小绣墩上替林桂儿缝制香囊,眼前的绣线筐里还搁着四五枚已经绣好的,料子皆不贵重,胜在绣纹别致好看。
拿虎口蹭掉眼角多余的泪水,张姑姑启声问道:“夫人呐,二姑娘嫁到渭北,您能有什么好处?这般下血本做什么。”
林桂儿笑笑,一身雾蓝色的衣裳衬得脸色温柔却又精明。“馥儿嫁到渭北,自有天家帮忙安排嫁妆。王妃的银子再多,也是用不上。到时候誉州城里只剩我一个女儿,所谓见面三分情,我多尽尽孝,自然王妃对我也更大方,姨娘的日子也自然能更好过。”
张姑姑垂着头佯装注视针脚,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眼前的夫人是自己奶大的,可馥儿姑娘何尝不是在自己眼皮底下长大的呢?这样的一门婚事,终究是白瞎二姑娘了。
她微微叹气,握着手里的香囊道:“这香囊的绣线还是二姑娘送的呢。”
林桂儿觑了一眼,只见那香囊此刻用的绣线是一整套的,皆出自蜀丝阁,算不上贵重,但也不算便宜了。她捡过一枚绣好的香囊,细细抚摸了一遍,不无嘲讽笑道:“就因为我没生在王妃的肚子里,所以这样的好东西只有她给我的份儿。从前她脾气不好,我便一味要强,想给自己争些美名儿,争些人情。可姑姑你看,到头来这些有什么用,我还不是比不上她。嫁得不够好,做买卖也不尽如人意……”
张姑姑闻言也心疼,一时叹气道:“正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姑娘若是时不时去那北市看看贫苦人家的光景,便不会这么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