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想不通公主的事与顾姑娘有什么关系,但晚淮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再有那江公子的事,怎么还没有进展?”
“眼下已经特意开了南州和滇州的直通船运,恰好路过南州,远比陆路要快上许多,想来事情很快就有眉目了。”
“嗯。”李绵澈点点头,深邃如夜的双眸透过窗棂,看向了集福院的方向。
果然江辰的两句话很有实效。晓夏甚至没再亲自跑一趟,孙姑姑便领着云俏上门来道歉了。可惜被罗管事拦在了门房里头不冷不热地嘲讽了半天,才得以见到晓夏。
上回惹了一肚子气的晓夏总算彻底扬眉吐气,孙姑姑的脸色谦卑得厉害,浑然不像是上回高高在上的样子。为了感谢江辰公子的好主意,晓夏特意把追蝶也叫过来一道出气。
“其实上回并不是针对姑娘,只是我两日头晕脑胀的,说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如今醒过味来,才知道姑娘是真的为我们娘两好。”孙氏的头埋得低低的,只露出两条粗粗的眉毛。
晓夏咯的一声轻笑,端着手里的热茶,只轻轻用手捏着盖子敲打着茶盏的边缘,却不吭声。
云俏见状不由得叹叹气,起身道:“说句实话,顾姑娘和晓夏真是热心肠的,全是我娘糊涂了。”
孙氏闻言犹有不甘,可一擡眸见女儿大着肚子目光含愁,一时也心疼得紧,语气便更加低三下四道:“是,都是我的糊涂。”
“那姑姑怎么忽然就不糊涂了呢?”晓夏咯噔一声撂下手里的茶盏,笑眯眯问。孙氏见那茶盏也是雨过天青色的上好瓷器,一时不由得在心里暗骂这蹄子不知东西金贵。心里这样一想,嘴上难免笨拙起来。
云俏便接过话茬道:“前两日听晓夏妹子传来的消息说是可能病根在祖家,母亲便着意打探了一番,果然我家那早逝的婆母便是得了风疾去的。我再侧面问一问,据说婆母的祖父也有风疾。如此,想来是隔辈传的隐疾了。母亲又暗中找了几位医士过来瞧,人家倒是能治温序的毛病,只是却说难保落下什么病根。这样几位医士轮番请下来,才知都不如晓夏妹子托人开出来的方子,记得是说不会留病根的。”
“这位是追蝶姑娘,是那位给你们开方子的公子跟前的管事。好教你们知道,给你们开方子的公子也不是寻常人物,正是咱们顾姑娘的义父顾医士所收的徒弟。这位顾医士想来你们也听说过吧,是把咱们太傅大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物,正经的千金圣手,连朝堂里的院首也跟他切磋过,也是心甘情愿要甘拜下风的。”
听讲是顾医士的高徒,云俏和孙氏都是脸色一喜。那孙氏更是机灵些,凑过去望着追蝶笑道:“怪不得瞧着这位姑娘气色这样好,原来主子便是医士。啧啧,也不仅是气色好,姑娘瞧着鼻梁高,天庭也饱满,真是有福的。”
“姑姑可收了这一套吧。”晓夏对孙氏一直没什么好感。虽然孙氏与母亲算是多年的交情,可孙氏从小待自己就冷冷淡淡的,偶然见面也是指教毛病,不是说自己女红绣得差,便说自己走路不够稳当大方。
追蝶倒也不太吃孙氏这一套,甚至像是见惯了似的,只是敷衍笑笑,反倒对大着肚子的云俏很是心疼,一边扶着她坐下,一边问她肚子里的孩子如何。偶尔还问一问温序那孩子的事。
云俏一一答了,孙氏便见缝插针说起云俏的不容易来。“晓夏也是跟你云俏姐姐一道长大的,你瞧瞧你如今多有福气,这一身的绫罗绸缎,跟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没区别了。可你看你云俏姐呢,哎,都成了什么样子了。”
这话云俏很是不爱听,皱皱眉正要反驳,却听追蝶板起脸道:“姑姑这是什么话,也不怕小妇人吃心,惹肚子的孩子难过吗?生儿育女的人,哪个不是要胖一些丑一些,穿得朴素一些的,怎么就不成样子了?”
“我又没说您……”孙氏没想到追蝶忽然发了这样大的脾气,赶紧好生赔了一番不是,又象征性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才继续道:“到底是我的错,是我耽误了这孩子,这孩子合该嫁个贵人的。当初本以为这温家也算不错了,不想如今竟翻出这样的隐疾了,若是肚子里的这一个真有风疾,可如何是好?晓夏丫头,你是心肠软的,顾姑娘更是好说话的,这一回可万万帮帮云俏吧。”
云俏此刻在旁则垂头不吭声起来。上回顾轻幼的大方,和这一回对腹中孩儿的照拂,再加上丈夫时不时的劝说,让她渐渐明白,是自己从前看人看事的眼光不对。其实无论顾轻幼也好,晓夏也好,她们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反倒是自己,当初年轻莽撞,才做下许多如今想来无比后悔的事。所以,既然自己都没做什么对得起人家的事,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人家一定要帮忙呢?
“事关两个孩子,我家公子不会坐视不管的。”
追蝶的一句话说得如此痛快,让云俏惊讶地擡起头,而孙氏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晓夏微微蹙了眉,其实她不过是想让孙氏吃些苦头,再敲打她一番才松口。但此刻追蝶心急,晓夏也不忍心让云俏在这窝心,顺势笑道:“也罢,云俏姐姐大着
肚子不容易,追蝶姑娘又发了话,那你们就先把上回的药拿回去吃吧。。”
“公子说吃了这药不能见风的,你们早些给孩子用吧。等过两日入了夏再吃药,孩子就不好过了。”追蝶不忘轻声嘱咐着,又眼神复杂地看了云俏的小腹一眼。晓夏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只是附和了两句,便打发人走了。
待走出门,孙氏还在得意今日这事办得利索,一边夸那追蝶姑娘识大体,一边不忘了回头埋怨云俏道:“你瞧你怎么说得那样直白?说是隔辈传的隐疾也罢了,怎么还把我找旁的医士过来瞧的事也说了。你这样一说,倒显得咱们是没有别的退路了,才来这求人的。”
“难道不是吗?”云俏嗤笑道。“早几年母亲就喜欢充门面,如今你我还有什么资格在人家面前逞能。连你也说了,人家晓夏一身富贵,我却不成样子。”
“我那不是哄她高兴的话嘛,你这孩子怎么还往心里去呢。”孙氏心虚地拽了拽自己的一角,又笑道:“这回你就放心吧,那顾医士的徒弟出手,一定能保温序的平安。到时候你生了孩子,若真有病,只管用一样的药方,保准也能治好。”
“治不治好都与您没关系了。往往后母亲只管在庄子上好生养着身子便是,我的事也好,温府的事也罢,母亲都不用管了。”云俏将孙氏手上的药包接过去,冷冷道。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孙氏又气又急,险些没爬上马车。
云俏却继续冷冷地笑,“若上回晓夏过来的时候,母亲好生款待着,咱们至于今日低三下四吗?若不是母亲当初攀附权贵,一味怂恿,我能嫁到这不起眼的温家吗?我不是不孝顺,可不能看着母亲一回又一回的犯糊涂。”
“你,你是我生下的,是我养大的,如今倒是教训起我来了。”孙氏气得面红耳赤,咬着牙跟云俏掰扯道:“好歹我也让你过过多少年的富贵日子,怎么如今瞧着我不济了,就卸磨杀驴了?”
这话说得难听,云俏本就孕中多愁,一时激愤之下,竟落下眼泪道:“母亲的生恩大,养恩更大,云俏如今马上为人母,自然知道。可就因为即将为人母,我才想到了要如何教养一个孩子。母亲,您当初拿上好的吃喝穿戴供着我,云俏不是不知道。可云俏也知道,您从小教的许多道理如今想来全都是错的。得陇望蜀、见利忘义……这些话真真是不好听,可如今想来不就是这么回事吗?云俏也糊涂过,但如今却是想明白了,若是再听您的话,只怕早晚要害了我和腹中孩儿的两条性命!”
“你……你是我亲女儿,我会害了你和我外孙儿的性命?!”孙氏气得银牙怒咬,双目赤红,拿拳头狠狠砸着马车。
云俏见状心里也难过,只是却也明白,这些话宜早不宜晚。“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女儿自然知道母亲对女儿一片苦心。可您不看旁人,只看陆姑姑便知道了,您与她从前也是要好过的,如今人家的女儿什么样,我又什么样,您看不出来吗?连厨娘的女儿都比我强了多少倍。女儿不埋怨您,只希望您不要再一错再错了……”
头昏脑涨的孙氏在女儿的哭诉声中渐渐平静下来。人家的女儿什么样,我又什么样。这句话如同重石一般狠狠击打着她的内心。想人家陆厨娘虽不出息,却守着宅子做了一辈子的膳食,自是忠心耿耿,如今女儿成了顾轻幼身边的大丫鬟,以太傅大人对顾姑娘的疼惜,爱屋及乌之下,只怕将来晓夏能嫁个六七品的官儿也说不准。更别提人家如今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再瞧瞧自家女儿,孙氏不由得悲中从来。真是自己害了女儿吗?这几年来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铺开,从自己巴结公主,再到怂恿女儿去邻庄转悠……一口老血渐渐凝在心头,她啊呀一声再也承受不住,不由得嗷嗷哭出了声。
云俏在旁也不劝说,只拿帕子将自己眼角的泪花擦干净。心想着,若母亲今日痛哭一番之后能想开,那自己的一番话才真是没白说。
再说另一边的晓夏,此刻已扭头回到集福院,还没等回报云俏的事,便瞧见素玉手上拿着喜帖在给顾轻幼瞧。晓夏好奇地凑过去,才知喜帖是睢王府送来的。这样的场合通常未婚少女可去可不去,但贺礼是一定要到的。哪怕不太熟,起码人家下了帖子。
“就说贺礼的事呢。”素玉笑笑,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今日的喜帖是睢王府二小姐的人送来的,开诚布公地从跟咱们姑娘要一份贺礼。”
“桂儿姑娘吗?她要什么了?”晓夏手捧着娘亲从厨房刚盛出来的银耳燕窝,拿铜柄勺搅了搅,觉得温度尚可才递给顾轻幼。
“她说馥儿姑娘已经将首饰铺子的一半给了自己,现下只缺咱们姑娘这一半。请姑娘成全了她,就权当是贺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