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裴延表情扭曲了一阵,嘴上干巴巴地反驳道:“陛下别开玩笑了。我大启兵强马壮,何须用和亲这种求和之策,拓跋部根本不足为惧。更何况如今是冬日,北方最势弱的时节,微臣以为,游骑军回京,是剑指北方?”
“哦?”宁修云听完他这番说辞,故作遗憾地摇头,道:“朕在裴相眼中,就是那般穷兵黩武之人吗?东南刚刚平定,游骑军元气大伤,哪里有再北征的底气?”
裴延再度一噎,东南大捷,绊住了宁修云回朝的脚步,但毋庸置疑,裴延刚刚收到捷报的时候,为此心神激荡久久不能平静。
当初西南被宁楚卿攻下,裴延顶多算是个旁观者,但今次东征,他为此出了不少力气,在后方稳住了大启朝堂,让游骑军没有后顾之忧。
宁修云此时提起东南的事,未尝不是在暗示他,事出有因,何必过多介怀。
裴延有些憋屈地深吸一口气,明智地不再辩解什么。
宁修云不喜外人揣摩他的心思,尤其是裴延这种位高权重的,他没见好也要收,否则口角相争上,他总会被皇帝明褒暗贬地数落个体无完肤。
裴相缓缓扯唇,勾出一个完美的假笑,嘴上附和道:“陛下所言极是。”
宁修云也有些讶异,没想到裴延现在认怂得这么快,他心里的成就感都低了不少。
他第一次和对方提出以后要随游骑军云游大启的时候,裴延气得和他理论了两个时辰。
那时刚刚走马上任的裴相引经据典、长篇大论,就为了让宁修云好好地待在国都做个流芳千古的帝王。
可惜宁修云心里根本没有皇位,只有远在江城的那个姓简的。
裴延生性凉薄,最是薄情寡义,根本无法理解宁修云的想法,两人僵持了好长时间。
宁修云为了让裴延留在国都做苦力,并收下宁喧这个学生,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
后来他抓到裴延软肋,得知裴延与裴家不睦,受他那个便宜爹管制多年。
宁修云帮裴延与裴家切割,顶着被朝臣痛骂卸磨杀驴、鸟尽弓藏的风险,强制要求裴延与其父断绝关系。
裴延自此净身出户,第一年时两人都没少被人在背地里戳脊梁骨。
但等到宁修云放权给裴延,裴相大刀阔斧整治朝堂,敢在背后谈论裴家旧事的人就再没有几个了。
裴延因此欠了宁修云一个人情,捏着鼻子认了对方借重病脱身的计划。
被宁修云压迫这件事,次数多了,裴延居然逐渐都有些习惯了。
只要他这个右相不负责任少管闲事,皇帝就拿摆烂的裴延没有办法。
宁修云见状也收了调侃的心思,不再揪着裴延不放。
他从袖中摸出了一把平安锁,慢条斯理地往宁喧脖颈上系。
宁喧低呼一声,惊喜道:“这是新年礼物吗?”
宁修云应道:“是,朕回来晚了,要给喧儿道歉,喧儿会原谅朕吗?”
宁喧重重点头,对着宁修云谪仙似的面容,在那略显歉意的眼神攻势下,他没有半点抵抗之力,全然顾不上之前还在负隅顽抗的太子太师。
裴延愤愤扯了下衣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痛斥宁修云使美人计,还是该唏嘘宁喧有了叔叔就忘了他这个师傅。
虽然,面对宁修云,宁喧从来也没有和他同仇敌忾过。
好在宁喧还没有完全被宁修云勾了魂去,他对平安锁爱不释手,一边抚摸一边向宁修云提出了自己的不解:“叔叔既然已经回到国都,接见拓跋部使臣一事,是否要亲自出面?”
宁喧虽然才九岁,但以他的聪慧程度,被裴延教导五年,如今说话做事都十分沉稳。
宁喧知道自己的叔叔向来放荡不羁,偏爱自由的生活,若非有重要的事,不会在错过年节之后还早早赶回了国都。
此次拓跋部觐见一事有些不同寻常,北方草原刚刚稳定,拓跋部首领拓跋桓便立刻派使臣
内忧刚刚结束,权柄还未握稳,就要出访邻国,这不符合宁喧学习的治国之道。
宁修云饶有兴致地问:“那喧儿知道拓跋桓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宁喧回忆片刻,说出了坊间对这位新任拓跋部首领的评价:“平平无奇。在几个兄弟中最为平庸,没有人料到他会继位。”
宁修云赞赏道:“喧儿说的不错。但拓跋桓还有一个更特殊一些的地方,他的母妃是被掳去的大启人。”
宁修云明显话中有话,在一旁摆烂的裴延忽地皱起眉,几次擡头打量这位年轻帝王的神情。
宁修云意味深长地说:“这种人能在首领之争中赢得最终的胜利,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他本就在扮猪吃老虎,实际是个手段不俗的领导者;其二,他的确是彻头彻尾的草包,能拿到首领之位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喧儿以为,是哪一种?”
宁喧皱起了秀气的眉头,已经初现俊美的脸皱成了包子,看着倒是终于有了几分稚气。
裴延在宁修云说完这两种猜测之后便明白,北方草原统一之事,必然有这位大启皇帝的参与,这几年北境的友好政策,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联想到久未谋面的护卫营统领沈三,裴延大致明白,年轻的帝王早对北方草原觊觎已久,甚至暗中安排的行动,在时间上都还要早于如今已划入大启版图的西南小国。
宁喧也已经想到了一点,假如拓跋桓真是个能人,在统一草原之后就会出现与从前相反的传言,但现今,拓跋桓的平庸仍旧根深蒂固。
宁喧缓缓瞪大了眼睛,“莫非是叔叔……那拓跋部派使臣觐见是为了……投诚?”
宁修云十分欣慰地点头,“喧儿聪明。那么喧儿想想,要如何接见拓跋部使臣?谈判之时又该如何?”
宣和殿中,年轻的帝王细心地指导年幼的孩童,一直到太阳西沉,交谈声才渐渐止息,分开时依依不舍。
宁修云最终还是拒绝了宁喧的挽留,没在皇宫中过夜。
一是因为皇宫里还有文贵妃和宁喧的母亲暂住,两人千里迢迢赶赴国都,总要和宁喧多相处一些时日以解思念之苦,宁修云必须要避嫌。
二是简寻进皇宫不太方便,总要在京中的游骑将军府和皇宫来往,难免费时间费心力。
宁修云当夜便回了游骑将军府,简寻也以为自家陛下久不回京,大概会在皇宫留一夜,已经做好了悄悄入宫的准备,宁修云的回归让他惊喜万分。
可惜游骑军刚到国都,军中事务也实在不少,之后一连几天,都是宁修云回皇宫教导宁喧,简寻在校场练兵处理军务。
一直到国都上灯节,两人才真正歇了下来。
这个时节气温太低,宁修云原本窝在榻上不准备出门,只想感受火炉和汤婆子的温暖,如果这些换成简寻就更好了。
可惜简寻坐在一边可怜兮兮地盯着他看,欲言又止的模样实在让宁修云不忍心忽视他。
皇帝陛下对爱人终究是狠不下心来。
宁修云轻叹一口气,放下了手里的一本史书,无奈地问:“说吧,想做什么?”
简寻入夜也没换寝衣,一身衣服还穿得十分板正,看着就是一副随时准备出门的样子,又在这里盯着他看,想也知道是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