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2 / 2)

“半个时辰都没到,能有什么事?”裴延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尘,不甚在意地说。

少年随侍松了口气,又问:“那案子已经结了?我看殿下已经把

护卫撤走了。”

裴延整理好了自己的形象,半点狼狈都没有,又是一位翩翩君子,他兴味盎然地叮嘱:“殿下说了,投毒者已被简公子绳之以法,你便将这个消息,告诉车队那帮闲人吧。”

*

沈七虽然不知太子带走这个木匠意欲为何,但也妥帖地着人将木匠装进了麻袋里,当成“以儆效尤”后的尸体擡出了江家的这栋府邸。

因为木匠流了不少血,染在麻袋上,看起来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随后通知前院的同僚撤退,护卫们围着太子的车驾,一路护送至临时太子府。

宁修云下了马车,走回正院,沈七跟在身边,询问道:“殿下,那个木匠要怎么发落?”

宁修云随口道:“傅如深手里没有一兵一卒,这人放在郡守府,只怕会死得悄无声息,反倒是太子府,少有人敢进来。”

沈七眼前一亮,心里称赞太子殿下思虑周全,应声道:“属下明白。”

沈七带着人去安顿木匠,到正院正堂的这短短一段路程,走着走着便只剩下宁修云和简寻两个人。

等到进了正堂,宁修云在主位上坐下,一扶额,只觉得头痛欲裂。

方才急火攻心,宁修云压着没有表现出怒火,这会儿都一起发作了。

他撑着下巴闭目养神,听着正堂内另一个人的呼吸,开口道:“你即心有疑惑,不要藏着掖着,但说无妨。”

下一刻,简寻的声音响在了宁修云耳边:“江家的累累罪行,江城百姓人人皆知,殿下为何不直接差人查明直接发落了江家,一劳永逸。”

宁修云睁开眼睛看向简寻,轻声道:“你觉得江家能在江城作威作福这么久,手里难道会没有底牌吗?”

简寻一愣,道:“这……江家的确幕僚众多,家底丰厚,江成和又有爵位在身,但这些对殿下来说,应当算不了什么。”

“算不了什么……简卿竟是这般高看孤吗?”宁修云乐了,连头痛都减退了三分。

他直起身子,将江城如今的形式掰开了揉碎了讲给简寻听:“江城如今的各方势力,傅如深是其中最弱的一支,原因不必我多说,他手中那几个郡守府的护卫,恐怕都比不上随意一个世家豢养的私兵。大启虽不准屯兵,但只说是护院,地方官员都会卖世家一个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江家到底有多少‘护院’,孤还不清楚,但比起孤如今手下的这些人,只多不少。”

“天高皇帝远,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宁修云悠悠地感慨道。

简寻顿时沉默了,因为他知道江城的情况远不止太子说的这般,实际还要棘手的多。

因为江城驻军不但和郡守傅如深异心,还已经被江家腐蚀,驻军营中但凡有些权利的将军、士兵长,都是江家幕僚。

在这种情况下,傅如深想要清理江城的污秽简直难如登天,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太子手上。

可太子实际也捉襟见肘,兵力不足便是如今最大的弱势,除非能对江家一击即中,连根拔起,否则便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既然如此,莫非太子是不打算管江家的事了?

简寻心里一股无名火起,不消片刻就烧得他肺腑生疼。

他本以为太子是不一样的,不会对江城这个烂摊子置之不理,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火气上头,简寻说话也失了分寸:“殿下的意思,便是相对江家听之任之?任由这些人欺凌百姓?”

宁修云深深地看着他,知道他此时的怒火从何而来。

原书中未提及简寻在江城的往事,但简家究竟如何寞落,还是说过一二。

当年嘉兴帝南巡至江城,恰逢江家老侯爷刚刚举家迁入江城,老侯爷乃是三朝元老,在夺嫡之争中多方斡旋,原是先太子一党,后来先太子不知缘由暴毙而亡,老侯爷急流勇退来到江城,但他麾下子弟众多,在朝中根基深厚,不是举家迁往江城便能斩得断的。

彼时嘉兴帝刚刚登基,他尊敬这位元老,在有人告江家御状时,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大事化了小事化了,致使含冤者死不瞑目。

而当时告御状的是位年轻的秀才,伸冤未果,被此事困顿几年,最终郁郁而亡。

这个秀才,便是简寻的父亲,曾经才学仅在敬宣侯之下,原本意气风发的青年人,却在此后一蹶不振,没几年便撒手人寰。

简寻的母亲早在生他时便难产血崩而亡,其父一去,简家便只剩下简寻一人。

此后多年寄人篱下,虽然敬宣侯待他不错,但简寻到底失了亲缘。

简寻眼中的愠怒看得宁修云心尖发疼,他似乎能想象到年幼的简寻举目无亲时的茫然和恨意,他如此抗拒皇室中人,皆源于此。

宁修云长叹一声,开口道:“孤在你眼里,便是个窝囊怕事的?还是说,你也觉得孤是冷血薄情之人?”

简寻被这一句反问拉回了理智,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再度询问道:“可今日,那木匠不顾性命只为给儿女伸冤,殿下为何……如此愤怒?”

宁修云差点又气笑了,他道:“你果然是傅如深派过来的卧底?傅如深以冤情相要挟,只为了借孤的手除掉江家,这些你分毫都看不见?”

简寻的确不懂,他反问道:“可若结果是好的,殿下何不顺水推舟?”

——但那样的话,身居高位者和傀儡何异?丝毫没有主见,只能被手底下的人裹挟,被迫做出选择。

宁修云下意识地在心中反驳,但他猛然想起了原书中所说的剧情,简寻那堪称顺风顺水的称帝之路。

可简寻本不是长袖善舞、善弄权术之人,那些登基称帝后,所谓的利国利民之策,究竟是出自简寻本意,还是有心者故意引导?

诸如裴延之流,到底在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光是想想就让宁修云难以接受。

宁修云眼中带上了些许认真。

“简寻。”他轻声唤道,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经地叫简寻的名字。

简寻疑惑地擡头看他。

就见身穿蟒袍的太子从主位上站起身,让开了主位,指了指那把很有象征意义的椅子,说:“坐下。”

“什么……?”简寻有些困惑,不太明白太子的意思。

宁修云重复而肯定地说:“孤让你坐下。”

简寻看着空下来的主位,在遵从命令和装傻之间犹疑,但看太子殿下不虞的视线,他还是选择了前者,从善如流地在主位上坐下。

宁修云踱步到简寻对面,说:“若是你坐在孤的位置上,一城叛军以城中平民为要挟,要你割让另两座相邻城池或是以性命相抵,简卿觉得,该当如何?”

简寻沉思片刻。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大逆不道,但不愿违背本心,面前的太子也不是想听他句句恭维,于是他说:“若有那一日,属下原为殿下解忧,即便属下身死,也不希望有无辜者含冤。”

他会想一切办法二者全部保全,若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也不吝啬于牺牲自己。

宁修云看着他,仿佛能看到简寻赤诚的灵魂,在熠熠生辉,从第一次相见开始至今,都是他沉醉迷恋的模样。

或许是自己藏在黑暗里太久了,宁修云格外艳羡阳光。

“你啊,将来有一日被人卖了你都不知道。”宁修云打趣道,微微俯身细细端详简寻俊朗的眉眼,他说:“简卿有心是好。”

“但孤不允。”

但凡身居高位之人,总会有许多身不由己,简寻如今看不见,不理解,宁修云并不觉得那是简寻的错处,今后他会告诉简寻,掌权者应当如何作为。

不过虽然有许多顾虑,宁修云仍然可以承诺:“孤答应你,今后在太子的位子上一天,绝不让一人含冤而死。江城势力错综复杂,但孤一定会将其连根拔

起,今日的江成和便是第一个。”

简寻如坐针毡,从听明白太子的话开始就有种火烧眉毛的急切想从主位上站起来,但太子没有开口,他一时间不敢动作。

简寻坐立不安地说:“属下明白了。”

太子轻笑一声,道:“我以为惩办了江成和你会很开心。”

当日醉风楼一夜,简寻为了刺杀江成和吃了不少苦头,如今他以太子的身份入江城,合该从江成和开始发落。

但江成和只是一个开始,只按下一个江成和算不了什么,他要尽可能清楚这些毒瘤。

此后还有江家,有江城其他世家权贵,为非作歹之人,甚至是……龙椅上那位。

宁修云目光阴翳,他不能如此明说,便将桌上果盘里的蜜饯拿起来一颗,递向简寻。

“算了。给你。不知道有毒没毒,拿着玩吧。”

说完他转过身,缓步出了正堂。

只留下简寻一人,看着手里的蜜饯,深深地疑惑了。

蜜饯散发着一股甜腻的气味,仿佛在诱惑人将它放入口中。

但想起太子那句“不知道有毒没毒”,简寻便歇了这个心思。

简寻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片刻。

——起码看着挺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