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半个月后,二零一八年四月初。
这是一处顶层复式豪华公寓。这处公寓不但地段金贵,而且因为是顶层,视野十分开阔。户外不但有高楼林立的现代化风景,还有大面积的绿地与湖泊,将繁华与宁静尽收眼底。不客气地说,这是一处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住宅。
何存知站在那巨大的落地窗前,欣赏着窗外的美景。直到门铃声响起,她才匆匆离开,接着和佣人一道去开门。果然,大门外是她的主人秦复。
秦复一见到她就问:“都收拾好了?”
“都收拾好了。”何存知点点头,“您今晚就能住在这边了。”
秦复颌首,“很好。”
何存知把一本书交给他,“您要的书也收到了。”
没错,正是苏晓的绘本《遥远的天际》。
秦复接过书,“跟我到书房。”
何存知照办。
进得书房,秦复扫视了一圈,看上去很满意。末了,他问:“照片呢?”
何存知答:“秦涛妈妈和秦涛的照片都在书桌的抽屉里。”
秦复说:“晚云的照片先不要摆出来。”
说完,他将那本《遥远的天际》放在案头,接着从抽屉中取出一张照片。这张照片被装祯在一个精致的铂金相框里。照片中,是年仅二十五岁的宋晚云。只见她头戴满是银饰的引头帽,脖子上戴着繁复华丽的银项圈,身上是黑底绣花的苗衣,俨然一副苗族女子的模样。
三十一年前,也就是一九八七年,他和她去苗寨游玩,一时兴起扮起了苗男苗女。他吹芦笙,她跳踩堂舞,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秦复抚摸着照片,回想着悠悠往事。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将照片放回抽屉,再轻轻带上。最后,他说:“去她的房间看看。”
何存知马上跟他去了。
说来也怪,明明是新任秦太太,苏晓却不和秦复住一个房间,而是住在秦复的隔壁。对于这个安排,何存知虽然好奇,但是什么都不问,因为不能问也不应该问。
苏晓的房间很大,整体是米色系的法式风格。里面一应俱全,比如小沙发,书桌等等。宽敞的衣帽间里,各种高级时装,首饰,鞋子和包包严阵以待。
秦复一样一样地看完,十分满意。
何存知问:“她的房间不需要视听设备吗?”
“她不喜欢这些东西。”秦复笑了,“还不如多放两瓶花。”
“真是特别。”何存知也笑了。
秦复轻轻颌首。
晚上七点,春江餐厅。
秦复和谢蕴华在此共进晚餐。
谢蕴华问:“秦复,你准备行动了?”
“是的。”秦复喝了口茶,“不能再等了。”
“她会答应吗?”
“不答应也得答应。”
“婚宴准备好了?”
“是的。”
“广州画展呢?”
“也齐备了。”
谢蕴华笑了,“这下我有热闹看了。”
“你呀。”秦复给她剥螃蟹,“就是喜欢笑话我。”
谢蕴华想了想,“我看,还是给她办一场正式的婚礼吧?”
“不必了。”秦复把蟹肉放到她的碗里,“我快速再婚,不想搞得太热闹。”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说法。真正的原因是,当年那个她嫁给李秋冰的时候,身着简单的素色旗袍,请双方亲友吃了一顿饭,仅此而已。
谢蕴华不知道这个细节,“这样是否太委屈她了?”
秦复淡淡地说:“就这样吧。”
等到将来再次娶她,他再给她无限风光。
谢蕴华也不知道这个细节,所以她不再追问,“秦涛知道这件事了吗?”
“不知道。等我见到晓晓,把结婚的事情提出来,我再到美国,当面跟他讲。”
“我和你一起去,怎么样?我担心你们会吵起来。”
“这就太好了,谢谢你。”
“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尽管说。”
秦复想了想,“晓晓这个人,你暂时不要让谢超群知道。我担心这个徐头见色起意,打乱我的计划。”
“明白,你放心。”谢蕴华笑了,“幸亏他远在温哥华,平时也不关心国内的八卦,否则我可藏不住。”
“蕴华,有劳了。”
“好说。”
晚上十点,市中心的公寓。
秦复在书房中翻阅着那本《遥远的天际》。
忽然,外面下起了雨。
虽然雨不大,虽然雨滴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几近于无,但是他仍然感受到了。也许并不是因为雨声,而是某种心灵的感应。于是他放下书本,接着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因细雨而变得朦胧的都市灯火。
他记得汪曾祺在《昆明的雨》中说过:“雨,有时是会引起人一点淡淡的乡愁的。”这句话也许是靠谱的,因为此时的他望着窗外的细雨,心中确实生出了一团化不开的东西。这团化不开的东西让他想起了宁波,想起了童年,想起了儿时的玩伴和好兄弟,想起了那些遥远的岁月,想起了她们……
她们,谁更重要?
坦率地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她们在他生命的不同阶段中,都是无可替代的。可以说,她们都是他生命的一部份。人生的出场顺序是很关键的,然而这个顺序由上天决定,剧中人是没有办法改变的,而他也从来不和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较劲。当然,她们也是。正因为她们这么做了,所以才成就她们在他心目中的伟大与永恒。
那么,那个她呢?
说到出场顺序,那个她早在一九八五年他第一次结婚的时候就出场了。准确地说,她算不上出场,更像是在后台潜伏着,直到两年前才在现实中出现。到现在为止,足足让他牵挂了三十三年。这到底是补偿还是折磨,有时候连他自己也感到茫然。
因此,他常常想,她值得吗?她真的能够补偿他,能够化解那些仇恨与遗憾吗?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因为他已经等得太久了。
于是在第二天,他给她发去了邮件:“晓晓,书收到了,画得真好,谢谢你。工作室准备得怎么样啦?”
秦复讲到这里,停住了。
苏晓推推他,“怎么不往下讲了?”
此时已是夜里十点,他们没有睡觉,而是歪在卧室的长沙发上,望着落地窗外的露台说话。露台上,景观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让草木投下摇曳的暗影。
忽然,雨来了。
这是五月的雨,温暖的雨。但这不是昆明的雨,也不是宁波的雨,而是纽约的雨。是的,秦复带着一大家子来纽约度假,这回他们仍旧住在长岛的大宅里。
秦复摸摸苏晓的头,“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啦。”
“徐大哥太可惜了……”苏晓深深叹息,“只差一年,我就能见到他了。”
“……是的。”秦复拥着心爱的女人,“他是我最要好的兄弟,也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因此,他的离去一直是我心灵的一道伤痕。我到现在还有一种错觉,他还活着,只是我见不到而已。所以关于他的事情,我一直没有对你说,直到你因为车祸想起我们在梦中相遇的经历。”
“真是的,要是我想不起来,你就永远不说了?”
“这件事说起来,还得怪你。谁让你那么狠心,竟然忘记了那些梦?”
苏晓好不委屈,“这是上天是要我忘记的,不能怪我。”
“好,不怪你。”秦复吻她的额头,“都怪我当时没有说清楚。”
苏晓佯怒:“竟然瞒着我做了那么事情。”
“你不也瞒着我,受了那么多罪?”秦复捏捏她的下巴,“摔到脚踝,着凉发烧,后来还搞出个脑震荡。虽然是很轻微的,但还是把我吓了一大跳。”
苏晓不服气,“你明明什么都知道,这也算瞒?”
秦复酷酷地说:“只要你没有亲口对我说,那就是瞒。”
“讨厌!”苏晓脸红了,“这种糗事,你让我怎么说得出口?”
秦复哈哈一笑,再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晓晓,你真是太可爱了!”
“可是你太可恶了,竟然忽悠我了这么久!”
“我错了,任由老婆大人责罚。”
“那好,我们来玩牌。”苏晓狡黠地笑了,“要是我赢了,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秦复吻了吻她的面颊,“没问题,都听你的。”
必须说明的是,他们的玩牌并不是打牌,而是秦复拿出几张纸牌,由苏晓来猜。苏晓的直觉很灵,就算不是百发百中,也是十拿九稳。因此,这种猜法等同于苏晓赢。而看到她的直觉如此灵验,则是秦复的乐子。
秦复取来一副纸牌,抽出了十张。他说:“晓晓,这十张牌,猜中九张算你赢,否则就是你输。要是你输了,我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苏晓笑了,“没问题。”
“想好了。”秦复握好纸牌,“不许返悔。”
苏晓二话不说,“愿赌服输。”
可是头两张她都猜错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哈哈!”秦复乐了,“这回失手了吧?”
“别吵,我要把剩下的猜完。”
“很好,有定力。”
剩下的八张,苏晓都猜对了。
秦复十分佩服,嘴上却说:“说好九张才算赢,所以,你输了。”
“愿赌服输。”苏晓豁出去了,“你想怎么样?”
秦复把纸牌扔到地上,接着趋近她。
苏晓明白了,“秦复,不要。”
秦复微眯着眼,“是谁说的愿赌服输?”
“你这个家伙,我最怕这个。”
“可是我最喜欢这个。”
“不要,痒痒——”
抗议变成温柔的呢喃。
雨,更重了。
第二天,晴空万里。
秦复在花园办了一场派对,欢迎谢蕴华一家的到来。
谢超群见到苏晓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晓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苏晓推不开他,只得无奈地说:“谢大哥,求你不要胡闹了。”
“徐头!”秦复拉开谢超群,“家璇还在这里呢!”
庄家璇笑着说:“无妨,他只是开玩笑。”
“真是越来越没个正形了!”谢蕴华直摇头,“也就是家璇能容得下他。”
谢超群搂住庄家璇的腰,“所以她才是我的正牌太太。”
庄家璇温柔地笑了。
乐队开始奏乐,派对开始。
苏晓留意到庄家璇多喝了两杯橙汁,于是悄悄问她:“家璇,你怎么了?”
庄家璇一愣,“没什么啊。”
“休想骗我。”苏晓凑近她,“是不是有了?”
庄家璇马上脸红了,“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