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五年后,一九八五年的元宵节。
打扮得漂漂亮亮但是满脸不情愿的宋晚云被父母押上了自家的骄车。就像是怕她会逃跑似地,宋南川和宋太太与她一道坐在后座,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守着她。
“爸,妈,难道我还能逃跑不成?”宋晚云受不了了。
宋太太嗔怪:“谁叫你这个丫头人小鬼大?”
宋南川也说:“云儿,今晚给个面子,无论满意与否,都不许甩脸子给人家看。”
“好好好,我一定配合。”宋晚云投降,“但是也请你们牢记诺言,今晚之后,再也没有类似的事情了。”
宋南川笑着说:“没问题。”
宋晚云很高兴。
不多时,他们到达晚宴现场。
类似的晚宴宋晚云参加过很多,她没有什么新鲜感。晚宴中,照例有不少年轻人想认识她,她都一一婉拒了。她枯坐到了八点多,仍是没有见到那个人出现。于是她不耐烦地问父亲宋南川:“爸爸,那个琴童还没到?”
宋南川揶揄她:“怎么,你等不及了?”
“才没有!”宋晚云娇嗔,“我是想早点完事,早点回家。”
宋南川但笑不语。半晌,他望向舞台,“他来了。”
宋晚云应付般地朝舞台望去。
只见那并不是太大的舞台上,晚宴的主持人走了上来。他兴奋地向大家说,有一位年轻人将用钢琴为大家演奏萧邦的C小调第21号夜曲。
宋晚云一听就皱眉头,“元宵晚宴演奏这种曲子?真是无聊!”
宋太太拍拍她的手,“云儿,好好观看。”
宋晚云只能耐着性子看下去。
舞台上,主持人已经离去,一位年轻男子登台了。
宋晚云看到那位年轻人,竟然久久地发怔。
宋南川与宋太太相视一笑:事成了。
演奏很快结束,那年轻人稍稍鞠躬,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晚云急了,她赶忙问父亲:“爸爸,那个人是谁?”
宋南川一愣,“主持人介绍过,你没听见?”
宋晚云低下头,“那时候我心不在焉,根本没听见主持人说什么。”
“你这个小丫头!”宋太太嗔怪,“你现在可是有心了?”
宋南川问:“这个琴童可还行?”
宋晚云红着脸低下头,她的心意不言自明。
宋南川拍拍她的手,“放心,爸爸想办法介绍给你。”
宋晚云羞涩地点了点头。
见此情形,宋南川和宋太太十分欢喜。
另一边,秦复刚刚坐上骄车,由司机载至孟家。
此时已是晚上九点,袁婉华给秦复准备了荠菜春卷和酒酿圆子当宵夜。秦复是被父亲命令出席那场元宵晚宴的,他气得晚饭都没胃口吃。因此,袁婉华准备的宵夜真是及时雨。更别提,袁婉华的手艺不错,秦复特别喜欢她做的荠菜春卷。
用完宵夜之后,袁婉华提议让秦复到孟素琴的房中小坐。对于这个难得的机会,秦复当然不会拒绝。要知道,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孟素琴的天地。
孟素琴的房间是二楼的一间小阁楼。虽然很小,却十分整洁。秦复是一米八几的高个子,他进去后,头几乎要碰到屋顶了。他不得不在书桌前坐下,看到了桌上的毛笔字。他知道,那是孟素琴练习的簪花小楷。
他拿起来一看,笑了。
孟素琴忙问:“你笑什么?”
秦复悠悠念着那些字:“……车遥遥,马憧憧。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这是范成大的《车遥遥篇》,有什么好笑的?”孟素琴没反应过来。
秦复笑了,“留明待月复,这个复字想必另有说法。”
“讨厌,你分明是牵强附会!”孟素琴脸红了,“快把字还给我。”
秦复立刻举起了那幅毛笔字。他眼明手快,加上个子又高胳膊长,娇小的孟素琴怎么也够不着那幅字,只能是干着急。
看着她那无可奈何的可爱模样,秦复心中是无限的爱怜。此时的他不会知道,三十四年后,他也如此地捉弄了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人。只是那个时候他手中拿的不是毛笔字,而是那个女人的一本相册。
秦复不忍心再捉弄孟素琴,他央求说:“素琴,这幅字送给我,好不好?你放心,我一定妥善保管。”
“想要就拿去吧!”孟素琴努努嘴,“区区陋室,别无长物。”
秦复笑着将字折好放入大衣的口袋,接着握住孟素琴的手,与她一同在书桌前的木椅上坐下。他打量着这简陋的房间,作出了许诺:“素琴,我会给你一处漂亮的房子,里面有你喜欢的一切。”
他并不知道,这个愿望,三十三年后才能实现。
孟素琴也不知道,因此她十分欢喜。
秦复抚着她的面颊,期待地说:“以后我们生一个女孩,她一定很漂亮。”
他也不知道,这个愿望,三十四年后才能实现。
孟素琴也不知道,她只是羞涩地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秦复趋近她,“这一撇随时能有。”
孟素琴没有避开他,而是不安地问:“秦复,我们真的能在一起么?”
“如果你愿意,明天我们就去民政局登记。”
“你父亲一次都没有见过我,我只见过你母亲。”
“不用管他,我自有办法。”
说罢,秦复笑了。
他的笑容是那样的真诚与自信,孟素琴的顾虑被打消了。她相信眼前这个人是无所不能的,天大的问题都难不倒他,哪怕是他的父亲。
袁婉华与孟国文在另一间屋里说话。
孟国文不放心地问:“他们两个在房间里,不会有什么吧?”
“放心,秦复不是那种人。”袁婉华摇了摇头。
“婉华,你好像不是太高兴?”
不得不说,孟国文虽然老实木讷,但是他很爱他的妻子,加上做了多年夫妻,因此,袁婉华的情绪他还是能察觉得到的。
袁婉华小声说:“今晚,秦复去海曙参加了一场晚宴。”
“嗯,他刚才跟我们说了。”孟国文没多想。
袁婉华说下去:“我有一种直觉,这场晚宴之后,一切都变了。”
“这……”孟国文有点懵,“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我就是觉得,秦复和素琴的缘份到头了。”袁婉华轻轻地叹息,“去年,秦复,素琴和徐云清大学毕业,三个人进入中心小学,秦复是音乐老师,素琴是语文老师,徐云清在校务处。三个人算是发小,又是同事,因此,街坊们都认为素琴和秦复稳了。然而我总是觉得不踏实,便以双方太年轻为由,不让素琴这么早结婚。”
作为渔轮厂的工人,孟国文有着工人的性格特点,比如勤劳,朴素,豁达。对于女儿的感情问题,他很想得开。只见他握着妻子的手,憨厚地说:“不能成就不能成吧,素琴做个普通人也未必不是好事。”
袁婉华却不这么想。虽然她只是一名家庭主妇,却十分聪敏。她不安地对丈夫说:“我觉得,他们的分开会引发很多不好的事……”
孟国文将妻子拥入怀中,宽慰说:“婉华,你太敏感了,常常自己吓唬自己。我们一家子老实本分,从未有过非分之想。他们两个分开就分开,能有什么事情呢?”
“国文,真的是这样?”袁婉华仍不放心。
孟国文拍拍她的背,“一定是这样。”
袁婉华这才放心了。
这时候,房门外响起了孟素琴的声音:“爸,妈,秦复要回去了。”
袁婉华和孟国文马上出来送行。
晚上十点半,秦复回到了自己的家。
一进家门,秦太太就迎了上来,“秦复,你父亲在等你呢!”
秦复轻轻颌首,径直走到客厅去见父亲秦峻。
秦峻见到儿子很高兴,“秦复,来,坐到爸爸的旁边。”
“那是妈妈的位置。”秦复坐到单人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