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一九七二年,宁波市江北区。
十岁的徐云清和几个小伙伴拿着一架简易木梯,来到一栋白色的洋楼前。徐云清叫小伙伴们把木梯架到洋楼的围墙上,自己先看看四周,接着从梯子灵巧地爬上围墙。在墙头坐好后,徐云清从裤兜里掏出小石子,朝二楼的某扇玻璃窗轻轻掷去。石子一碰到玻璃窗发出声音,窗内钢琴的弹奏声便停止了。
一个十岁的男孩打开窗户,对徐云清点了点头。
徐云清会意,马上朝围墙下的小伙伴们挥挥手,小伙们立刻将木梯架了上来。徐云清接过梯子,熟练地架在围墙与窗户之间。接着,窗内那英俊的男孩拿起几本作业本和一把弹弓,以不输徐云清的灵巧爬上了木梯。
秦复又从家中溜了出来。
他刚到达地面,徐云清就迎上前,“老大,家里发现了怎么办?”
“发现就发现。”秦复拍拍裤子上的灰,“我的作业早就写完,琴也弹够了,出来玩玩有什么错?暑假作业都在这里,抄完了给我送回来。到时候你们直接敲门找黄妈,就说还作业,她不敢怠慢你们。”
学渣们高高兴兴地接过作业。
徐云清放下心来,“老大,我们今天玩什么?”
“打麻雀。”秦复扬扬手上的家伙什,“我新做了一把弹弓,想找个地方试试手。”
徐云清说:“我知道个好地方,跟我来。”
几个孩子很快就离开了。
洋楼二楼的另一扇窗户内,秦太太正目送那群孩子离去。
旁边的黄妈无奈地说:“每次都是偷偷溜出去,然后光明正大地走大门回来。”
“他就是故意的。”秦太太苦笑,“偷偷溜出去是不想让我们为难。至于光明正大地回来,难道我们还忍心不让他进门么?”
黄妈嗔怪:“才十岁就这么聪明,大了还得了?”
“秦峻找算命先生给他算过八字,算命先生说,你这个孩子一表人材,不但聪明,而且极有耐力,欲望很高,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可是你看看他,成天跟着徐家那个顽皮小子到处闯祸。前几天不知道从哪里来抓来一笼子麻雀,偏要在家里放出来,鸟儿抓坏了我的丝巾。要知道,那可是秦峻托人从法国给我带回来的!”秦太太又爱又恨,“……我跟秦峻告状,他却笑嘻嘻地说,一条丝巾而已嘛,你想要,我再托人从法国带给你。我真是拿他们父子俩没办法!”
黄妈笑着说:“你们两个三十多岁才生下他,算是中年得子,难怪秦先生把他宠上天。”
“何止是宠上天,简直是宠坏了!”秦太太皱眉头,“外表斯斯文文,实际上却淘气得很,而且个性特别强势。”
黄妈开始护犊子:“他虽然爱玩,可是琴弹得好,学习也很好。我都听说了,以徐云清为首的那几个孩子总是抄他的作业。”
“我真是没想到,他能当上那群捣蛋鬼的孩子王。”秦太太不无骄傲,“尤其是徐云清,一见到他就喊老大,在学校里也是这样。为此老师还找上我,让我叫秦复不要在学校里拉帮结派云云。”
黄妈问:“您和秦先生不是想让他转学,到海曙去上小学吗?”
“我和秦峻是有这个想法,可是秦复不同意。”秦太太叹气,“他甚至扬言,若是转学,他就不上学了!”
“为什么?”
“他喜欢班里的一位女同学。”
“他才十岁。”黄妈有点懵,“对了,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秦太太答:“叫孟素琴,住在贝家巷。”
黄妈自然而然地说:“离我们不远,是个普通人家。”
“我们当他们是普通人家,人家却未必瞧得上我们呢!”秦太太无奈地笑了,“我打听过了,任秦复百般讨好,孟素琴就是不爱搭理他。”
黄妈笑了,“小姑娘有骨气。”
秦太太遗憾地说:“我不希望他和孟素琴来往,因为他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为什么?”
“算命先生说,秦复这辈子有两次婚姻,第二任太太还比他小很多。”
“原来如此!”黄妈露出苦笑,“既然孟素琴没有办法与他走到最后,还不如早早避开,免得将来伤心。”
秦太太也苦笑,“是的。”
不知道这些事情的秦复可不管那么多。
江北某处农地的一棵大树下,几个孩子地跟在一个孩子身后。不用说,那个领头的孩子正是十岁的秦复。他们正站在树下,朝树上左右张望。
徐云清问:“老大,刚刚那么多麻雀,你怎么不出手?以你的水平,随便打都中啊!”
秦复说:“徐头!”
这是宁波话,骂人傻子的意思,刚好被骂的人也姓徐,于是除了徐云清以外的孩子们都笑了出来。
秦复没有笑,而是说:“随便打会打伤它们,难道我要送一只半死不活的麻雀给素琴吗?真要这么做,她这辈子都不会理我了!”
被骂的徐云清并不生气,他耐心地问:“要活的,咱们用簸箕抓不就行了吗?”
其他孩子也是这个看法。
“那多没意思?”秦复笑了,“我就要用弹弓打,而且恰好是把它打下来,不受一点伤。”
包括徐云清在内的所有孩子都认为这个事情不可能做得到,可是他们不敢表现出来,毕竟他们的暑假作业全靠眼前这个人了。
就在这个时候,秦复说:“来了,你们让开。”
孩子们都呼啦地往后退。
秦复拉满弹弓,麻利地往树上一射,一只麻雀马上掉了下来。
不用秦复开口,徐云清就冲过去捡起了那只麻雀。他仔细一看,发现这麻雀就只是掉下来而已,活蹦乱跳的不像是受伤的样子。这可是很难做到的,所以他惊呆了。
其他孩子也纷纷围过来,惊叹不已。
秦复拿着弹弓微笑着。
徐云清把麻雀放在事先准备好的竹蔑编的小笼子里,接着把笼子交给秦复,崇拜地问:“老大,你是怎么做到的?”
秦复接过笼子,淡定地说:“弹珠要小,把握好拉弹弓的力度,最重要的是瞄准,让弹珠擦着鸟身而过,把它吓下来就行了。”
对于弹珠擦身而过这件事,徐云清是有深刻感受的。
说起来,这里头的故事有点长。
原先,徐云清和秦复都在江北中心小学,同级,但不同班。后来,鉴于徐云清那糟糕的学习成绩,徐家想办法把他调到了秦复的那个班,因为那个班的班主任不但教学有方,而且和徐家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能多关照一下徐云清这个学习困难户。
徐云清来到这个班之后,很快就注意到了秦复。他发现这个人不但个高人帅穿得好外加学习不错之外,还会弹钢琴。要知道,钢琴这玩意儿,徐云清见都没见过。
如此也就罢了,这个姓秦的家伙还特别高傲,对徐云清这种普通人家出来的孩子总是爱搭不理。严格来说,在这个班里,除了孟素琴,徐云清就没见秦复对哪个同学的脸色好看过。别说同学了,哪怕是面对班主任,秦复也不改高傲本色。相反地,班主任对秦复分外客气,一句批评的话也没有对他说过。
这下徐云清不淡定了。
要知道,徐云清虽然叫云清,但绝对不是“云淡风清”的意思。他非但不云淡风清,而且人浑胆大,是个不折不扣的孩子王。从来只有小伙伴听他的,还没有哪个小伙伴敢给他脸色。可是这个秦复仗着条件好,愣是不把他这个大王放在眼里,这他妈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徐云清决定给秦复一点颜色看看。
在打探好秦复家在哪里之后,某天傍晚,徐云清叫来几个小伙伴,来到了秦复家的洋楼外。当时宁波的绝大多数人家住的都是黑瓦灰墙的老房子,然而秦家却是崭新的独栋带院子的三层白色洋楼,可见秦家的实力。
徐云清又羡慕又嫉恨地命令小伙伴对准二楼的某扇窗户打弹弓。他路子野,早就打听到秦复的房间在哪里。果然,两粒石子射到窗户之上后,窗打开了。
正是秦复。
他站在窗户前,冷冰冰地望着徐云清等人。
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更让徐云清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了。气极的他正要抄起弹弓准备亲自给秦复喂石子,哪晓得楼上秦复那原本低垂的双手举了起来,手中是拉满的弹弓。徐云清大惊,可是没等他反应过来,秦复的石子就射了过来,而且是擦着他的面颊而过。
徐云清惊出一身冷汗。
可是他还没来得出声,一颗,两颗,三颗……一连五颗石子朝他射了过来,每次都是擦着他的面颊而过。
不但是他,他的小伴们也都惊叫出声。
很快就有人说:“云清,那个家伙射的不是石子,而是钢珠!”
徐云清接过来一看,果然是圆乎乎又亮得发光的钢珠。这些真材实料的家伙要是打在他的面颊上,他岂不是就……
想到这里,徐云清又是一身冷汗,不由得朝楼上望去。
二楼的窗户内,秦复冷笑着。他仍握着弹弓,修长白皙的手指分外引人注目。那双手不但能弹钢琴,还能操纵可怕的钢珠。如果他乐意,分分钟让弹珠穿过徐云清那稚嫩的面颊。
徐云清跌坐在地。是的,他臣服了。从此,他奉秦复为老大,事事询问秦复的意见。无论是调皮捣蛋还是好好学习,他都听秦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