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来到卧室的落地窗前,望着天幕下的绚烂灯火。
这座城市繁华,美丽,伟大,她就生活在这里。天真的她曾经以为自己是它的一份子,如今看来,她是想多了。她只是一粒不起眼的尘埃,一个匆匆而过的过客,这个浮华世界并不需要她……
苏晓离开落地窗,来到了衣帽间。
宽阔的衣帽间里,有数不清的时装,包包,珠宝,手表,等等等等。不用她开口,那个人自会源源不断地送给她。他给予了她足够的物质,足以让她的余生锦衣玉食。不但是物质,他还送给了她事业。她的公司甚至不需要她的打理,也会运营得很好。
可是她要的不是这些。
她要他的人,要他温暖的怀抱,更要他的爱。珠宝有什么用?如果没有爱的润泽,它们和石头没有分别。事业又有什么用?下班回家,面对空荡荡的房子,只会觉得自己的拼搏好似一根浮木。是了,没有爱作为基石,一切都没有了意义。至少,在她的世界如此。
蓦地,她又想起那个晚上,那个女人接了她的电话。接着又想起宴会上,那个女人穿着一模一样的浅紫色礼服。
……杀意。
澎湃的杀意。
谁都没有错,她只能杀死自己。
想到这里,痛不欲生的苏晓一把将首饰台上的珠宝扫到地上,接着,自己也跌坐在地。那些晶莹的宝石纷纷散落在她的周围,烁烁放光,好像在看她的笑话。
这时候,袁婉华的形象出现了。只见她依旧穿着暗红色印花上衣,黑色阔腿长裤,满头白发挽成一个低低的髻,面容依旧和蔼。
苏晓怔怔地看着她。
袁婉华蹲下来,“很痛苦吧?”
“太痛苦了!”苏晓落泪了,“我真的没有想到,会痛苦至此……”
“我的素琴说过,他的爱,是福也是祸。”
“我真的无法自拔……”苏晓抓着自己的头发,“我爱他,我要他,我只要他!可是我偏偏不能和他在一起,我终于体会到您的女儿当时有多痛苦了!”
袁婉华问她:“晓晓,你恨我吗?”
“不恨。”苏晓摇着头,“我答应过您,一切惩罚由我承担。”
“可是,你如此痛苦……”
“这是我的命。”
“你想得到解脱吗?”
“……想。”
“那就去做吧!”
“好。”
有时候,放弃就是这么简单。
苏晓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她先是出去和佣人交待,自己今天比较累,这就休息了,没有大事不要来打扰她。接着她回到卧室,将房门锁死。最后,她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找出一把剪刀。
这是一把剪发刀,母亲简欣曾经用它给她剪过无数次头发。后来,她用它剪烂了程明远送她的第一只布偶兔,几年以后,她又用它剪烂了程明远送她的第二只布偶兔,再后来,她为了向简欣证明她的勇气,她用它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苏晓握着剪发刀来到浴室。
浴室里,袁婉华坐在浴缸的边沿上,注视着她。
苏晓走过去将剪发刀放在洗手台上,接着往浴缸放冷水,直到冷水到了一半的水位才停下。然后她拿起剪发刀,挨着袁婉华扶着浴缸,坐到了地板上。最后,她将剪发刀打开,接着把左手伸向浴缸,右手举起了剪发刀。
在刀刃即将划下去的时候,袁婉华问:“晓晓,你会恨我吗?”
苏晓说:“不恨。”
紧接着,那刀刃朝上次的疤痕划了下去。
倾刻间,鲜红的血液自血管中汩汩流出再滴入浴缸,刺目的鲜红色像水墨般地晕染开了。这个画面既凄美又诱惑,苏晓干脆将手伸入水中。她知道,那鲜红色的液体是她的生命,它们正在汨汨地流逝。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果然不属于这个浮华世界,果然只是一个过客。就像那颗金色的流星,注定只能划过红色的夜空,最后在无名处陨落。无人知晓,也无从知晓。
袁婉华看着鲜红的池水,“当年,我的素琴就是在血泊中走的。”
“我来偿还。”苏晓的声音很轻,“可以吗?”
袁婉华没有回答。
苏晓坐在地板上,头枕着浴缸的边沿,眼睛渐渐地闭上了。在黑暗中,她听到袁婉华在用宁波话唱歌。她听得真切,正是那首《外婆摇》:
忖起外婆桥,河塘里小船摇啊摇。
宝宝摇篮里厢困晏觉。
外婆看张宝宝咪咪笑,手推摇篮轻轻咯摇。
忖起外婆桥,树高头小鸟叫啊叫。
宝宝朝勒外婆嘎嘎咯笑。
外婆抱起心肝小宝宝,对勒宝宝唱歌谣。
凤凰造窠海中央,鸦雀造窠树中央。
老鹰做窠山里厢,黄莺做窠搭凉棚。
燕子造窠二步梁,麻雀做窠瓦缝帐,黄鳝做窠田塍埂。
小路亭人下茄秧,观海卫人燕话打,东山头人泥螺起蟹酱。
宁波江潮两梗生,桥下船来撑,桥上人来行。
同一时间,私立医院。
高春玲陪着秦复和谢蕴华看望谢超群。
说是看望,其实更像是枯坐。
秦复和谢蕴华坐在病床前,注视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谢超群,不发一语。高春玲坐在一旁,然而她的目光只在秦复身上。
这个男人虽然已近五十几岁,两鬓微霜,但仍然潇洒俊朗,高大健壮。不但如此,他还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这样一个男人,那个人怎么舍得放弃?
当然高春玲感激这种放弃,否则她就没有机会了。
这时候,谢蕴华说话了:“我私下问过,上午确实是她来过了。”
秦复说:“不用问,我知道是她。我想知道的是,她和美麟在休息室里发生了什么?可是偏偏那个地方又没有监控。”
“按说以美麟的脾气,不对苏晓大发雷霆,确实不合理。”谢蕴华苦笑,“然而护士们都没有发觉她们有争吵的迹象,苏晓看起来也是毫发无损。最后,美麟还把她和梁自得送进了消防通道。从监控来看,他们就是从消防通道出的医院。”
“她是想避开我。”秦复叹了口气,“既然想避开我,那就是发生了什么。”
谢蕴华说:“要不然,我直接去问美麟?”
“不用。”秦复摇摇头,“她父亲成了这个样子,我也不忍心逼她。”
谢蕴华没奈何了,“这两个小丫头,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问过公司和公寓的人,都没发觉她有什么异样,就只是上午出去了一趟。”
“以晓晓的性子,肯定是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但是在我看来,这次的车祸与她无关。这完全是超群的一个劫。”
秦复忙问:“怎么说?”
谢蕴华感慨地说:“我这个堂弟,打一出生就是锦衣玉食,半辈子都在玩,追过的女人数不胜数,荒唐事更是不知道做了多少。老天爷看不下去了,所以才让他遭遇车祸,算是给他的警告,让他好自为知。我只求他争气点早日醒来,以后和庄家璇好好过日子,最好再生个孩子。”
秦复苦笑不已,“你也不过大他半岁,却像家长似地为他操心。”
“没办法,我这辈子就是个劳碌命了。”
“蕴华,你辛苦了。”
“你更辛苦,你还有老婆孩子。”
“你也有强子。”
“他省心得很,是我的福星。”谢蕴华很是欣慰,“感谢秦涛把他从大山深处带到我身边,我不再是孤家寡人了。”
秦复轻轻颌首。
两位老朋友注视着谢超群,高春玲仍注视着秦复。
忽然,秦复捂了一下胸口,连眉头都皱了。
高春玲大惊,“秦复,你怎么了?”
谢蕴华也问:“不舒服吗?”
秦复摆摆手,接着打了一个电话,对方没接。
高春玲在秦复的脸上看到了不安。
秦复又打了一个电话。
对方很快就接了:“秦先生,有何吩咐?”
秦复马上问:“晓晓在哪里?她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病房很安静,因此,高春玲听得清楚。她知道,秦复一开始是要给苏晓打电话的,可是苏晓不接,他这才给她的佣人打电话。他为什么突然要找苏晓,苏晓又为什么不接他的电话?
佣人马上给了答案:“秦先生,苏小姐说她今天比较累,已经休息了。”
秦复腾地站起来,“她不可能睡这么早,快去叫她!”
佣人岂敢怠慢,“我们这就去,请您稍等。”
秦复握着手机来回踱步。
高春玲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谢蕴华也紧张起来。
果然,佣人很快就过来说:“秦先生,无论我们怎么呼叫,苏小姐都没有回应,接着我们发现,她的房门锁死了。”
秦复大喝:“快去找人开门!”
他旋风般出了病房,谢蕴华紧跟了出去。
高春玲呆愣在原地。
她知道,她的戏份,可能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