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合生边走边说:“宝琳峰主峰海拔两千零八十米,这里有许多珍稀的药材,木材,茶树,还有宝贵的水源。这些资源既是村集体所有,一直受到国家的严格保护。过去,村民们不知道什么叫自然资源保护。他们天然地靠山吃山,祖祖辈辈从宝琳峰上采药,采茶,砍伐木材以供生活所需。宝琳峰成为保护区后,采药采茶伐树都受到了约束,因此村民们的利益也多少受到损失。如此一来,我们就有责任帮他们另谋生路。”
秦涛问:“成为保护区后,山上的东西就不能动了?”
“也不是完全不让动,但是有约束。比如几块区域轮流开放,而且有时间限制。有些植物只能在宝琳峰这样的高海拔和地势上生长,挪到山下就长不好了,比如一些茶树。”余合生指向前方,“你们看,前面就是茶树林了。”
秦涛朝前看去,果然,前方的地面以石头为主,一棵棵茶树就长在那些石头堆里。茶树们有的是高达六七米的乔木,有的是一人高的灌木。秦涛不认识这些品种,他习惯性地问耿冰川,可是耿冰川也不知道。最后,他只能问余合生了。
“说实话,我也不太知道这些品种,”余合生摸摸自己的头,“但是我能分得出来谁和谁不一样,谁和谁是一种,每种大概有多少棵。”
秦涛好奇地问:“这里大概有多少棵茶树?”
“总共有两千多棵,二十多种。”余合生拍着一棵茶树,“这种茶是覃荣兵发现的,他为此专门买了一套设备,自己炒茶,一斤能卖五百多元。后来,他又把这些技术教给了其他人。现在,他正和林业局的人琢磨着怎么人工培育这种茶树苗呢。”
秦涛刚想夸覃荣兵两句,余合生就对他说:“我知道,五百元一斤的茶对你而言是无法入口的。”
耿冰川难得莞尔。
秦涛不辨解,“覃大哥给这种茶叶取名字了吗?”
“早就取好啦!叫蜜香,他们说泡出来有一股淡淡的甜味。”
秦涛一愣,“难道你没喝过?”
“没有。”余合生摇摇头,“过去村民们上山采摘茶叶打油茶喝,根本不知道这茶叶加工一下能卖到几百元一斤,这对村民们来说是极高的价格了。加上茶叶又不能随意采,所以哪怕是荣兵自己都舍不得喝。要知道,一片茶叶就是一张钱啊!”
秦涛恍然大悟,心生敬佩。
耿冰川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余合生仔细地检查茶树的生长状况并做好笔记。忙活完之后,三个大男人找了块巨石当桌子,在上面泡起了方便面和火腿肠,这就是他们的午饭了。
吃完午饭,余合生带领秦涛和耿冰川登上了宝琳峰。
多亏近两个多月的田间劳作,秦涛和耿冰川的体能大增,一个多小时后,三个大男人就登上了宝琳峰的峰顶。峰顶和半山腰不同,这里没有树木,全是草甸子,几块扁平的大石头错落其中。三个人挑了一块石头坐下,欣赏着眼前连绵的群山与层层叠叠的梯田。
从这个高度可以看到,幽蓝的天幕下,白云如轻纱般飘摇在山峰之间。片片梯田在阳光下的照耀下,如同一层层镜片垒在山上。被阳光照得发白的宝琳河,像一条银色的丝带在群山蜿蜒。几个自然屯在各个山峰间错落,为这自然的画卷增添了画龙点睛的一笔。
这个村子真是一件艺术品,秦涛心想。
余合生望着眼前壮观的梯田,深情地说:“宝琳村,过去也叫三百冷水。六百年前,苗人的祖先来到了这里。男人和女人共同劳作,通过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一寸又一寸地将这些梯田开垦出来。因此,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爱自己的家乡。如果不是山里的生活实在满足不了现实的需要,苗民们谁也不愿意离开家乡。离开家乡就等于离开自己的传统和风俗,灵魂里的一些东西就丢了。”
秦涛点点头表示认同。
耿冰川深有感触地说:“我的老家就是因为太偏僻太贫瘠,村子人口又少,所以几年前做了整村搬迁,村民们不得不离开世代居住的土地。”
整村搬迁的事情,梁自得已经告诉秦涛,他并不意外。
余合生可是来了兴趣,“冰川,我知道你是贵州的,具体是贵州哪里呢?”
耿冰川说出了那个偏远的贫困县。
余合生一听,了然地说:“那个县我知道,也是个扶贫老大难的地方,我们开会的时候还以你们县为例子讨论过呢!对了,你们家也搬迁了吗?”
耿冰川摇摇头,“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的户口也迁了出来,所以也就不搬了,因为搬了也没有意义。”
“你家里只有你一个?”余合生不知道他家里的事情。
秦涛忙说:“余大哥,冰川家里……”
耿冰川摆摆手,“秦涛,没事的,我来讲吧。”
他简要地说了自己的身世。
余合生听完,沉默良久。最后,他拍拍耿冰川的背,由衷地说:“冰川,你受苦了。说起来,这都是我们的责任。如果山里的生活过得去,或者说外头的正常就业机会足够多,谁愿意冒那么大的风险下到黑矿井里呢?你父亲也不过是想养活老婆孩子,让孩子有钱上学而已。”
“是的。”耿冰川点了点头,“他不图什么大富大贵。”
余合生说:“就算图富贵也不过份。虽然一个人的出身是不能选择的,但并不代表这个人就只能认命。所谓:王候将相宁有种乎?只要手段正当。”
听到这里,秦涛心中别有滋味。因为他渐渐地认识到,出身决定了许多事情,后天的努力只能做到一定程度的改变,许多鸿沟是无法逾越的。
余合生说:“下山吧,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秦涛和耿冰川听他的。
一个多小时后,一行三人回到半山腰停车的地方,驾车往学校的方向驶去。在行驶了一段距离后,余合生让秦涛停下车。接着,他指向一处峡谷说:“三年前的夏天,宝琳村的前任书记死在了这里。”
秦涛十分愕然,耿冰川也是相当意外的。
余合生接着说:“那一天下着大雨,他在县城开完会,因为不放心村子就连夜赶了回来。当时这条水泥路还没有修好,他走的是山腰上的泥路。结果夜里突发山洪,冲塌了那条路。他连人带车被冲走,就这么没了。我和他原来都在市林业局,是同事关系。他走了以后,我来了。”
说完,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过了半晌,秦涛问:“余大哥,要下车看看吗?”
余合生摇摇头,“不用了,我们还要赶路。”
秦涛和耿冰川都明白这个一语双关。
他们继续朝学校的方向驶去。
十多分钟以后,余合生指着路边说:“秦涛,那是宝琳村的蓝莓试验基地,我想顺路去看看。”
秦涛马上停车,三个人下车朝蓝莓基地走去。
他们从路边的坡道往下走了几分钟,接着又爬上一片山坡,这才来到了蓝莓试验基地。这个基地有几十亩,属于村子的集体种植,树苗是由政府补贴购买的。现在,基地里一排排半人高的蓝莓树整齐地排列着。由于是种植的第一年,因此还没有结果,要等到第二年才开始有收获。目前,领头管理这片基地种植工作的仍是深谙农事的覃荣兵。
秦涛吃惊了,“覃大哥怎么什么都会?”
“可不?他就是我们宝琳村的神农。”余合生走在蓝莓树中,“由于他常年主持坡会,熟悉各种苗族歌舞,外头很多搞民俗表演的公司想请他出去,他都不去。当然了,我们也不想他出去。你看,种水稻,养鱼苗,种蓝莓树,炒茶叶,哪一样他都特别上手,没他我们还真是不行。”
“他是将祖辈留下的本领都给发扬光大了。”秦涛十分佩服。
余合生笑着说:“至少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秦涛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耿冰川也点了点头。
余合生把蓝莓基地前前后后查看了一遍。他认为没有什么问题了,于是打道回去。他让秦涛和耿冰川走在前面,他自己走在最后面,一边走还一边看看两边的树苗。
突然,秦涛的眼前出现一道金光。
定睛一看,原来,在他前方的路面上有一条蛇。这条蛇大概两米长,通体以黄色为底,背上有黑色的十字花纹,脖颈十分修长,头部的眼睛上方有一道黑色花纹。它正慢悠悠地从秦涛左边的蓝莓树往他右边的草丛游去,好像根本没看到他似的。
秦涛历来害怕一切蛇虫鼠蚁,但是他竟然觉得眼前的这条蛇既美丽又安详,好似有一股灵性。不知怎的,他看得痴了,心中充斥着一股莫名的悸动。
耿冰川以为他是吓坏了,忙说:“秦涛,这是菜花蛇,有些地方叫黑眉锦蛇。这种蛇不怕人但也不咬人,你站着别动,让它走就是了。”
秦涛这才回过神来,“……这条蛇好漂亮。”
“很少看到这么标致的呢!”余合生打量着蛇,“颜色明亮不说,还特别干净。”
秦涛喃喃地说:“它就像一道光。”
这时候,蛇游进草丛里了。
那美丽的金光也随之消失在翠绿之中,好像一个梦。
不知为什么,这条金蛇的形象,它游动时的灵巧姿态,以及见到它时,内心那股难言的悸动,深深地刻在了秦涛的心里。
他甚至觉得那不是一条蛇,而是一个精灵。